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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志农:滇金丝猴“私家摄影师”
作者:佚名  文章来源:成都日报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2/7/23 6:33:10  文章录入:ahaoxie  责任编辑:ahaoxie

  奚志农的镜头对准自然状态下的野生动物,从滇金丝猴到藏羚羊,他拍摄的众多野生动物影像作品,极大地促进了国内外公众对野生动物,对长江源头生态及藏羚羊保护的关注。

  本期嘉宾

  奚志农,1964年生,云南大理人,著名野生动物摄影师和环保主义者,曾多次获得国际国内摄影和环保大奖。1992年至1995年,曾六进白马雪山,首次拍摄到清晰的滇金丝猴,并保住了它们所栖息的一片原始森林。1997年,首次跟踪拍摄藏羚羊被盗猎和民间志愿组织野牦牛队的反盗猎活动,促进了公众对长江源头生态及藏羚羊保护的关注。

  实录

  对准你们的是镜头,不是枪口

  一定要拍自由飞翔的鸟

  我的野外生涯从1983年开始,那个年代还没有自然摄影,我很幸运,参与了一个纪录片拍摄,因为我从小对鸟类非常有兴趣。摄制组到了中甸的纳帕海保护区,摄影师拍到了远远的黑颈鹤在飞,但没有黑颈鹤的近景,怎么办?就找当地学校借了一个标本来拍。现在听起来很荒唐的事情,假的呀。拍其他鸟类,也是由一位动物园的技师把鸟先养几天,拿绳子拴住再拍。

  我起步很低,摄影助理的助理,说穿了就是扛三脚架的。第一次接触摄影,很好奇,我觉得不对啊。在那年代,这位老摄影师只能这样拍,因为他是拍新闻简报出身。但那次拍摄使我对野生动物摄影产生了兴趣,我下了决心:一定要拍自由飞翔的鸟,拍自然状态下的动物。

  后来我自己也成了一个摄影师,这已经是1992年,我在白马雪山追踪滇金丝猴。我们的营地在海拔4700米左右,猴子活动范围超过了100平方公里,所以我们要离开营地,背上所有的装备,帐篷、睡袋、摄像机、照相机、望远镜、三脚架,还得背一口袋米,一口锅,出去至少是一两个星期,要翻越一座座高山去找猴子。这已经是6月份了,冰雪还没有融化。

  这个地方海拔大概是4900米,我们要爬到5000米的地方翻到另外一座山去找,找什么呢?找猴粪。但很多时候看到的猴粪都是几个月的,最新鲜的也是一个星期的。那时候做梦都想新鲜猴粪出现,想猴子想疯了,所以那天突然发现了新鲜猴粪,就像发现金子一样,趴在地上看了半天啊,感觉那个猴粪好像还在冒着热气,说明猴子就在附近。

  那天已经是筋疲力尽,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不到20分钟我们就爬到山脊线上,而且在穿越林子时已经听到猴子“吱嘎吱嘎”的叫声,到了山脊线已经看到200米外的一棵大树上有猴子的影子。我做的第一个事情就是颤巍巍地举起摄像机,我无法让自己平心静气镜头里,正好是一个滇金丝猴家庭,大公猴端坐在树干高处啃松萝,两只母猴依偎在它两边,其中一只母猴抱着一只可爱的婴猴。多么美好的画面。我眼睛里涌出了泪水。

  我在心里默默地对这些猴子说:此时对准你们的是我的镜头,不是猎人的枪口,放心吧,你们安全了,因为有我们跟着你们。时间我记得非常准确:1993年9月15号下午3点多钟。此前,人们甚至没有拍摄过一张清晰的滇金丝猴图片。

  被人逼疯了的“雪山隐士”

  这恐怕是世界上最接近人类的灵长类动物,粉色的脸盘、红色的嘴唇,看上去非常可爱,它竟然还是双眼皮,有一种温柔又略带忧伤的眼神。不一样的是鼻子,我们人都有一个鼻梁骨,但是滇金丝猴没有。所以科学家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仰鼻猴,公猴还有很酷的头发,松软光滑的皮毛,这种充满灵性的动物与雪山为伴,当地老百姓叫它雪猴子。我们叫它“雪山隐士”。

  一个大公猴正好爬过一根树枝,这张照片在2003年美国国家地理的封二出现。大公猴有40公斤,它从另外一棵树跳过来的时候,往往会把树枝折断,所以找猴子,除了猴粪是一个重要的指示物,听到树枝折断的声音,说明猴子离你很近了。这个大公猴也就给了我零点几秒的拍摄时间,只拍了一张,第二张已经逃走了。它们非常怕人,至少在那里,动物与人是一种敌对关系,它们一直在躲避人类的追杀,所以肯定怕人,特别是人背着个什么东西。

  这是一个半大的小猴子,科学家称作亚成体的猴子,有很强烈的好奇心。它对我隐蔽的那个地方觉得好奇怪,平常没有这个东西的,虽然我隐蔽得还算不错,但是我那个镜头很大,有反光,它可能发现了什么就老跑过来看,给了我创作的机会,把它如此好奇的神情记录下来。

  翻越5000米的垭口,垭口旁的雪莲叫绵头雪兔子。这是滇金丝猴典型的栖息环境,高山植物绿绒蒿、垂头菊、杜鹃,夏天五彩斑斓。在白马雪山一个美丽的村子里,多少年藏族老百姓就和滇金丝猴相依相伴,但人类的商业开发如此迅猛,十几年前大量的原始森林消失了,给野生动物带来灭顶之灾。我们真的需要砍伐那么多的森林,需要那么多的水坝吗?作为摄影师这时候我觉得特别悲哀。

  这张照片上,一只金丝猴喜欢上一台拖拉机。滇金丝猴是社会性动物,由一个个家庭组成大的群体,家庭结构是一夫多妻制,公猴要经过激烈竞争才能得到母猴,失败的公猴只能离开。过去森林延绵起伏,离开的公猴加入另一群也许能找到老婆。但现在群和群之间隔着开发区,或者公路,森林极度破碎化,猴子加入另外一群根本不可能。目前知道滇金丝猴有15个种群,种群之间根本没有交换遗传基因的可能。

  所以当一个旅游区占领了这个地方,猴群迁移,只留下这只公猴。这是一只不怕人的滇金丝猴,游人给它什么都吃,游人还争先恐后地跟它合影。由于没有同伴,它把拖拉机当成了同伴。你看它用手去摸那个飞轮,甚至用舌头去舔,晚上也睡在拖拉机上。我把照片拿给一位灵长类动物专家看了,他说:这只公猴已经疯了。我想,是我们人把它给逼疯的。其实每张照片背后都有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有一点沉重,抱歉。

  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

  我们说用影像保护自然,你都不知道野生动物长什么样子,不知道它的生存状态,怎么保护呢?再讲一个照片背后的故事。1995年,德钦县为解决财政困难,决定砍伐白马雪山保护区南侧的100平方公里原始森林,这不仅对生活在那里的200只滇金丝猴,对当地的生态气候都是灭顶之灾。这个消息我知道,想了很多的办法去呼吁,但是没有用。

  后来州的林业局局长说,我们工资都发不出了,你找到800万我就让他们不砍了。我也没办法。最后一位老爷爷帮忙,他让我给中央有关领导同志写了一封信,信里装上滇金丝猴的照片。结果那封信有了批示,当地政府、舆论界、科学界都做出了积极反应,但两方还僵持着,伐木公路还在修,已经到了森林边,我揣着那个批示,带着央视新闻30分记者赶到现场。最后森林保住了,而我不得不离开云南,开始漂泊。

  1997年,我们深入青海可可西里,拍摄藏羚羊。这时候怀孕的母羊正在进行艰苦的跋涉,它们要从三江源结成大群走到可可西里的深处,产下孩子。这是一个刚出生两三天的小羊,毛色已经变得越来越好看,它就静静地躺在河边。食草动物都有这种习性,当妈妈不在身边时,本能告诉它,要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我和野牦牛队的兄弟们发现它时,它妈妈已经跑远了,在很远的地方观察我们,所以我们给它拍了照片就飞快离开,然后它妈妈就回来把它带走了。这是一幅非常宁静和温馨的画面,很快这种安详就被偷猎分子的枪声打破了。

  这是1998年夏天,也是第一次有研究人员找到藏羚羊的产仔地,但糟糕的是偷猎分子已经先我们而到了。在这个区域我拍到了可怕的一幕:11处尸体堆,总共89头母羊被偷猎分子杀死,无一例外都把皮给剥走,还不包括已出生的小羊和没出生的小羊。所以有一句话大家都知道: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

  可可西里藏羚羊状况好转

  这个年代,我们的物质生活已经如此丰富,没有谁需要去吃一口野生动物的肉才不会被饿死,也没有谁不穿野生动物皮毛做的衣服就会被冻死,我们没有任何理由消费野生动物的制品。最近一些民间团体发起拒吃鱼翅的行动,我想成都的朋友可以行动起来,用拒绝买卖的方式,来保护那些可爱的野生动物,这也是我们容易做到的。

  为什么有人偷猎藏羚羊?因为西方时尚界很多人都以有一件藏羚羊绒的披肩为荣,披肩很贵。卖披肩的商人编造了一个谎言,说藏羚羊绒的披肩为什么那么贵,是由于遥远的西藏高原有一种野羊,它每年到了一定的季节,要脱掉绒毛,绒毛会附着在灌木丛上面,当地的妇女和儿童要一点一点地摘下来,所以这个披肩很贵。要好几千美元一件,甚至上万英镑一件。

  事实上你看了我那些照片,藏羚羊绒的披肩怎么来的?是血淋淋的,每做一件披肩要杀3到4只藏羚羊。所以当那样的照片在西方的时尚杂志登出来,在西方国家的政府主管部门的宣传中出现的时候,很多人不敢再穿出来了,有的把它扔掉了。这也是影像保护自然的一种强有力的作用。

  我去年8月份回到可可西里,在这里要报告大家,偷猎已经得到强有力的遏制,藏羚羊状况比当年好了很多。这是刚生下小羊的母羊带着孩子们回三江源,正在青藏线附近集结,工作人员把停车牌一举,你能亲眼目睹藏羚羊们横穿马路的盛况,被堵下来的自驾车的人们高兴得不得了,后悔没带望远镜。我敢说这是中国最温暖的一次被堵车。但这也叫没有办法的办法,本来它们千百年来都在这块土地上自由驰骋,我们有了公路,有了铁路,一道道人类障碍建立起来,包括中国最濒危的有蹄原羚在新疆也只能在人类夹缝当中生存。

  抱歉,我对所拍摄物种的未来不甚乐观。这个可爱的长臂猿生活在海南的热带森林,上世纪60年代海南岛十几个县都有长臂猿分布,如今海南长臂猿只剩下20几只,海南大部分原始森林已经消失。狐狸遍布欧亚大陆,能适应各种环境,在欧洲很多城市的周边,甚至城市当中都有狐狸出现。在我国,太难看到狐狸了,我自己那么多年野外生涯,只遇到一次,因为它的毛皮,成了很多人都想要的东西。

  老虎在中国文化里边有着崇高地位,但是中国大地上已经没有野生虎了,关在各种虎场的老虎超过6000头,超过全世界野生虎的总和。所有死了的老虎,把它冻在冷库里,想着有朝一日政府取消禁令,他们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卖老虎皮,吃老虎肉,喝虎骨酒。所以还是那句话,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

  采访手记

  (2012年6月30日 成都)

  奚志农是滇金丝猴的“私家摄影师”,而在中国做野生动物栖息地的保护,到底有多难?在奚志农口中,两天不吃不喝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他可以抢农民工手里的工具,迫使当地罢斧,瘦弱的他野性十足。奚志农是最早深入调查藏羚羊捕杀事件的记者,至今15个年头了,究竟藏羚羊为何被大量捕杀,你知道吗?奚志农道出时尚界一个血淋淋的谎言。

  有人说,中国的环保人士多偏重理论,而奚志农是不多的战斗在一线的环保斗士。他被人气喧嚣的摄影圈热情喝彩,而他自己却隐遁山林深处,为保护而拍摄野生动物。听他的演讲,那是来自高原雪野的声音。在奚志农身上,我感觉这是一个真诚、透明而单纯的人,显得非常与众不同。也许这就是自然的力量。

  常年在野外拍摄,他从未迷失过,而一旦踏入水泥的森林,他视角会不一样,常常质疑我们身边早已熟视无睹的社会常规。比如有人问:您在野外最怕的野生动物是什么?他说:自然界最可怕的是人,动物从来都没有威胁过我。有人说:云南的一个摄影师在拍摄时被大象踩死了,您怎么看?他说:大象没错,是我们占了人家的地盘,人家是自卫啊。经典!但是一说到环保,说到自己所拍摄物种的未来,他便一脸沉重,似乎不甚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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