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系统整体性与河流伦理

 以黄河为例。我们关注黄河生命。因为第一，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它的生命对于我们太重要了；第二，黄河生命正在受到多种损害，它的生存危机太严重了；第三，我们必须拯救黄河，时间已经非常紧迫。为此，我们需要有方方面面的努力，其中之一是，确立河流生态系统整体性的观点，传播河流生命的自然价值观和生态伦理观，并在这种观点指导下，采取切实有效的行动，努力改变黄河生命的生存形势。

一、河流是完整的生态系统。

河流是一种天然地表水流。它以一定的基本水量，以及它在固定的河道内，以稳定的、正常的水流动为特征，否则不是河流。但是，基本水量的流动只是河流生命的必要条件，不是它的充足条件。河流作为完整的生命系统，除了基本水量及其流动这一重要因素外，还有其他也是重要的方面，例如：

第一、河流作为一种自然生态系统，是生命有机整体，由水流及其中的动物、植物、微生物和环境因素相互作用构成的生命系统。这是一个动态的有机整体。河流生命整体的所有生物和环境因素的完好生存，这也是河流生命的必要条件。如果向河流排放过量污染物质，损害甚至完全毁坏它的自然净化能力，消灭了河中所有生物，根本损害河流环境，那就不再是正常的健康的河流，而成为“死河”。例如，18世纪英国工业革命后，污染物摧毁和杀死了泰晤士河的全部生物，著名的皇家之河在一百多年里成为一条“死河”。

第二，河流作为一种自然生态系统，由河流源头、湿地、通河湖泊，以及众多不同级别的支流和干流，它们组成流动的水网、水系或河系。这是一个完整和生命系统。如果河流源头生态破坏，湿地和湖泊干固，来水得不到补给；或者，上中游用水过多，河流基本水量在标准线以下，导致河水枯竭或断流，例如黄河，1997年下游断流时间达226天，断流河段达780公里，断流的位置从入海口延伸到河南开封，成为一条不健康的河流。

第三，河流作为一种自然生态系统，是一种开放的生命系统，包括它的水道系统和流域系统。它们之间有大量的、迅速和丰富的物质生产和能量交换。这也是河流生态结构的重要方面，是河流生命的必要条件。其中河流中的植物系统，流域的植被系统特别是森林，是河流生态系统的生产者，对河流生命运转和生存起着关键作用。河流系统与流域系统之间的物质和能量交换，流域的人工生态系统，如工业、农业、畜牧业和其他生产系统，它们是与河流关系密切的生态系统，与河流进行物质和能量交换，也应该看着是河流生命系统的组成部分。所有这些因素的动态过程对河流生命也有重大的影响，有重要的作用。例如，为了预防水患，人们在河床两边高筑堤坝，使河水封闭在固定的河床上，河流失去了开放性；同时，森林植被破坏和其他人类活动导致严重的水土流失，大量泥沙进入河床并在固定的河道内淤积，河床抬高，例如黄河开封段高出城市10多米，已经不再是“地表水流”，而成为“悬河”。这也不能算是健康的河流。

第四，为了开发水利资源，在河流建设梯级电站，正常的河流被一连串水库取代。这是人们支解完整的河流生命，使它成为相对静止的水系。这样损害了它的整体性和动态性，不仅加速泥沙的淤积，而且破坏回游鱼类的生存，损害了河流生命的开放性和动态性，损害了河流生命的健康。

如此种种，问题在于，人类对河流的活动没有生态观点，损害了河流生命系统的整体性，从而损害河流生命的健康。据说，现在全世界健康的河流只剩下两条：刚果河和亚马孙河。

1988年，长江水患后，（香港）《中国评论》1988年10月号发表我《大水灾与中华民族的未来》一文。文章中说了这样一段话：“长期以来，我们只是从人的角度去认识历史事件，只是从人的利益去对待生命和自然界，用‘斗争哲学’掠夺自然和统治自然。例如水、土和生命，这是地球生命维持系统三个最重要的因素。三者是相互关联的。但是，按照机械论的分析性思维，我们的认识和实践，常常把它们分割开来，就水论水，就土论土，就生命论生命。这样，我们完全从人角度认识了三者，知道它们对人的价值，分别地（由水利部、国土部、林业部领导）开发利用它们；而且，常常只是在否定它们（如砍树、用尽水源和土地退化）时，才重视它们的价值。这样，我们利用它们，但并不能保护它们，而绝了再利用它们之路。因为它们是有机整体，是不可分割的生命共同体。

“我们年年大兴水利，筑坝固堤。但是，我们为什么不能筑起一道冲不垮的堤防，而且年年水患，愈演愈烈？这恐怕同我们思想的片面性不是没有关系的。或许，我们需要改变对待自然的战略。也就是说，长江水患表现在水，实质在人。我们要从‘人与自然相互作用’的角度去认识和实践。在这里，人与水、土和生命是有机联系的生命共同体。当人类活动破坏了生命，砍光山坡上的森林，也就破坏了土地，水倾泻到河里，土积蓄在河床上，永远也筑不起冲不垮的堤防。在这里，水是我们的命脉，但是水的命脉在山，山的命脉在土，土地的命脉在生命，主要是森林。我们说，土是我们的生命线。但是，只有当我们把土地看成生命共同体，把水、土、生命作为有机统一体时，我们才接近真理。依据这样的认识，根除水患，‘治水先治山，治山先治林’，筑起‘绿色堤防’才是比较可靠的。”

我不厌其烦地一大段引述，因为我坚持这种观点。我认为，需要用生态系统整体性的观点来看待河流生命的问题。

值得重视的是，2000多年前中国春秋时期的政治家、思想家管仲著《水地》一文，他把水和地放在一起论述，把水和土这种自然事物与社会现象联系起来，用现在的话来说，是把水、土视为生态系统，因而他重视“水－地”的价值，说地是“万物的本原”，水是“万物之准”。他把“水－土”系统提到哲学和道德的高度。这是很有启发意义的。他说：

“地者，万物之本原，诸生之根菀，美恶、贤不肖、愚俊之所生也。

“水者，地之血气，如筋脈之通流者也。故曰：水，具材也。

“何以知其然也？曰：夫水淖弱以清，而好灑人之恶，仁也。视之黑与白，精也。量之不可使概，至滿而止，正也。唯无不流，至平而止，义也。人皆赴高，已独赴下，卑也。卑也者，道之室，王者之器也，而水以为都居。

“凖也者，五量之宗也。素也者，五色之质也。淡也者，五味之中也。是以水者，万物之准也，诸生之淡也，韙非得失之素也。是以无不滿，无不居也。集於天地，藏于万物。产于金石集于诸生。故曰水神。集于草木，根得其度，华得其数，实得其量。鸟兽得之，形体肥大，羽毛丰茂，文理明著。万物莫不尽其几，反其常者，水之内度适也。

在这里管子认为，水土不仅是生命的本原，而且万物无不依靠水而生存，它是万物之标准；它的性质和功用如“神”：草木繁荣，鸟兽滋养，万物生机，甚至“人，水也”，人是水所生。因而，水具有“仁”、“诚（精）”、“智”、“正”、“义”等品格，是具有道德意义的。所以，“其枢在水”，即关键是水，水是“能存而不亡者”，水甚至决定了春秋时期齐、楚、越、秦、晋、燕、宋这七国不同的民族性格和风俗。为什么是这样？因为“万物莫不以生”，而生在水。他说：

“是故具者何也？水是也。万物莫不以生，唯知其讬者能为之正。具者，水是也。故曰：水者何，具材也，万物之本原也，诸生之宗室也，美恶、贤不肖、愚俊之所产也。

“何以知其然也？夫齐之水遒躁而复，故其民贪婪而好勇。楚之水淖弱而清，故其民轻果而敢。越之水濁重而洎，故其民愚疾而妒。秦之水汩而稽，沉滞而杂，故其民贪戾罔而好事。晋之水盐旱而浑，沉滞而杂，故其民谄谀葆诈，巧侫而好利。燕之水萃下而弱，沉滞而杂，故其民愚憨而好贞，轻疾而易（不怕死难）。宋之水轻劲而清，故其民简易而好正，是以圣人之化世也，其解在水。故水一则人心正，水清则民心易。正则欲不污，易则行无邪。是以圣人之治于世也，不户说也，其枢在水。”

这种观点被称为“环境决定论”，被主流舆论批判为错误的甚至“反动的”观点。这是依据分析性思维作出的结论。经典哲学主张把事物整体分割为局部，局部还要不断地分割下去，并认为，事物的动力学来自于部分的性质，部分决定整体。因而，在“人－地”关系中，人是主要的，人决定自然，以人为中心，人主宰、统治和掠夺自然。生态哲学则认为，部分的性质是由整体的动力学性质决定的，整体动力学是首要的，部分是次要的。也就是说，是整体决定部分，不是部分决定整体。

人类在地球上生存，地球是整体，人是部分。在“人－地”关系中，地球作为生命维持系统，地球是整体，人是部分。两者的关系是，地球整体动力学的性质决定人类生存，而不是反过来。或者说，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中，有两种决定作用：一方面，自然决定人和社会，这是首要的方面；另一方面，人和社会决定自然，这是局部的方面。或者可以这样说，在宏观范围内，是地球（整体）动力学决定人和社会，是环境决定论；在微观范围内，是部分动力学（人与社会）决定自然，是社会决定论。地球的运动是两个“决定论”的统一。

二、尊重和保护河流生命的价值。

经典哲学认为，只有人是主体，只有人是目的，因而只有人有价值；自然界是客体，它作为人的对象或工具没有价值，离开人自然界无所谓价值可言。

经典经济学认为，价值是凝结在商品中的社会必要劳动，只有劳动产品有价值，环境质量和自然资源不是劳动产品，因而是没有价值的。

虽然历来人们喝水用水，浇地养鱼，航运发电，人民生活和工农牧等所有生产事业，时刻都离不开水；水进入并支持人的生活和物质生产过程，对人类生存和社会经济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但是，由于水不是劳动产品，因而历来否认水的价值，使用天然水是从来都无需付费的，所说的“水价”是支付水利设施的费用。

我们问这样的问题：人类生存必须用水，缺水时用昂贵的代价淡化海水获取淡水，这时的水是劳动产品而有价值，但它与天然的干净水有什么不同？为什么前者有价值后者没有价值？又如，水源污染导致缺水和环境损害，人们用昂贵的代价净化污水，这时净化的水是劳动产品而有价值，为什么污染之前的干净的水却没有价值？

这是我们的经典哲学和科学否认生命和自然界的价值之误。

问题在于，在自然没有价值的哲学和科学的指导下，人们大肆向自然进攻，掠夺、滥用、浪费和破坏水资源，现在水资源严重透支，已经出现严重的水源危机形势，严重制约经济－社会发展，严重威胁人类生存。我们不能忘记历史，人类历史上过度开发利用水土资源，导致文明毁灭的事例是普遍的；我们不能无视现实，缺水对经济发展的制约已经成为越来越突出的问题。我们必须应对水源危机的严重挑战。为此，必须确立河流生命的价值观，尊重河流生命的价值，以可持续的方式，科学地开发和保护河流生命的价值。

1.　什么是河流生命的价值？

我们可以从二个层次进行分析：（1）在人和社会的层次，河流满足人类生存和发展的需要，符合人类的利益，它对人和社会有价值；或者，人类以自己的活动，变河流的自然价值为（社会）文化价值。这是以河流的他物为尺度评价的，是河流的外在价值。（2）在生命和自然界的层次，河流作为生命维持系统，是自我维持系统，它的生命自主自在地生存，具有自身生存的价值。这是以河流自身为尺度评价的，是河流的内在价值。

2. 河流生命的外在价值。

这里，价值是一种关系概念。它表示河流对人的意义和功用，能满足人和社会的需要，实现人和社会的利益。这是河流以他物为尺度进行评价的，是河流的外在价值。

在这一层次，河流生命是多价值的。

＊河流的经济价值，城市生活用水、居民生活用水、经济（工业、农业、第三产业和其他经济生产）用水；渔业和其他水产业用水；水力发电用水；交通航运用水；等等，在社会和经济发展中实现重大的经济利益。

＊河流的生态价值。河流是地球陆地的重要生态系统，它不仅养育人类，而且养育大量生物种群，每年有大量生物生产量输出。它是地球生命之网、地球生命维持系统的重要方面，对于地球生态系统的物质循环、能量转化和信息传输，对于地球水平衡、热平衡、大气平衡和其他地球化学平衡有重大作用，保持大自然平衡不可能没有河流。

＊河流的历史文化价值。人类首先在大河流域创造和发展自己的文明，黄河流域的华夏文明，两河流域的巴比伦文明，印度河流域的哈巴拉文明，尼罗河流域的古埃及文明，等等，大河成为光辉灿烂的古代文明的摇篮，甚至至今人们主要是在这里的历史遗迹中重建人类的文明史。

＊河流的审美和旅游价值。

＊河流的哲学、伦理、文学艺术和宗教的价值。

如此等等，河流的价值是重大的、多种多样的，不可或缺的。但是，我们必须以可持续的方式开发利用河流的价值。

（1）开发利用河流的价值是人类生存所必须的。这符合人类生存的规律。但是要开发有节，利用有度，如果采取掠夺式的态度，无节制地向河流进攻，造成河流价值的根本损害，就会丧失进一步开发利用的可能性。

（2）河流价值的每一次重大开发，必须进行补偿，以维护利用和保护之间的平衡，保留进一步开发的可能性。

（3）注意河流价值的选择需求。河流的价值是多种多样的，社会对河流价值的需求也是多种多样的。人类对它的消费要注意选择需求。虽然同土地利用不一样，当某一块土地用于一种需求之后，一般意味着它的其他需求的丧失；河流可以同时满足多样的需求，如用于发电，对航运、养殖、旅游等不会造成根本性损害，甚至可以在多次利用或循环利用中，实现价值增值。但是，它的有些方面的利用，矛盾也是非常尖锐的，例如经济用水和生态用水的矛盾，这种矛盾中生态用水应占优先地位，如果经济用水过多侵占生态用水，河流失去输沙和其他生态功能，导致河流断流损害河流生命，也就同时失去的经济用水的功能。我们注意河流价值的选择需求，是为了把有限的河流价值用于最急需的方面。

3.河流的内在价值。

这里价值是一种主体性概念。它表现河流生命的主体性，即河流生命的自主存在、自主生存。这种自主的存在和自主生存是合理的，表示它的合目的性。这是以它自身为尺度进行评价的，是河流生命的内在价值，或道德价值。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河流生命的自主生存已经有几十亿年。这是不依人的意志而转移的。它的存在表示它的成功。它的存在同时也就是创造。它有许多辉煌的创造，甚至说它创造了人类，并参与创造人类光辉灿烂的文明。

河流生命的价值是大自然的创造，它产生后又在创造价值。怎么可以说，人类产生之前的几十亿年的时间里，它生存着，它创造价值，怎么会没有价值？怎么只是一百多万年前，人类产生了它才突然有了价值？

在地球上，河流是一种生存主体，它的生命的生存是它的目的。我们要承认河流的内在价值，尊重河流生命的自主生存。

三、尊重和维护河流生命的权利。

生态伦理学的基本问题是：（1）在理论上，确立生命和自然界价值的理论，确立生命和自然界权利的理论；（2）在实践上，按生态伦理学的原则和规范，保护地球上生命和自然界，维护地球基本生态过程和生命维持系统整体性。

生态伦理学从自然价值的确认，导出人对生命和自然界的尊重和责任，导出生命和自然界权利的确认：生命和自然界是有内在价值的，因而是有生存权利的，是值得人们尊重的。

1.　什么是河流的权利？

河流的权利是河流生命的自然生存权。美国生态伦理学家罗尔斯顿说：“生存权，从生物学上讲，是指为了生存适应性配合的权利。适应性配合，需经上千年的维持生存的过程。这种思想至少使人想到，在某一生态位的物种，它们有完善的权利。因此，人类允许物种的存在和进化，才是公正的。”1他这里说的是物种的权利。河流生命的权利也是这样的。它是指河流生命按生态规律待续生存。

河流的权利主要包括两方面的内容：（1）河流作为生存主体，它是权利所有者，要求其生存利益受到尊重，并得到实现；（2）这种生存权利要求是合理的。这种合理性表示，权利所有者维护自己的生存利益，对侵犯它们利益的行为提出挑战。例如，人类掠夺和破坏河流生命损害它的生存利益时，它以盲目的破坏作用为自己开辟道路，对人类的胜利进行报复，迫使人类尊重它的权利，表现它的权力。

河流的权利是它的利益与权力的统一。

2.河流生命权利的特点。

河流生命的权利是自然权利，与人类权利的社会性，两者有鲜明不同的特点。

（1）河流生命权利的自然性。

河流生命的权利，在它与其他生态要素的相互作用中存在和实现。它在地球系统中生存，是以生态规律自发的作用进行适应性配合和调节。所有这一切是当然如此的。这种“当然如此”是大自然的完美与和谐。虽然有时表现洪水横流的极不和谐。但是总是表现它的各种因素的相互作用相互依存，自然选择的适应性配合和调节的强制性，表现自然生态动态的平衡性。这是自然历史过程。

（2）河流生命权利与义务的一致性。

河流权利实现（按生态规律自主生存）的同时，为人类和地球上其他物种提供服务。这是它的义务。它的生存表现权利与义务的统一性。

（3）河流权利主体与道德主体的不一致性。

河流是生命权利主体，但不是道德主体。河流生命以自然规律生存，因而是生存权利的主体；但是它不是道德主体。道德是社会现象，道德主体只能是人；河流生命是自然现象，它是不讲道德的。它以生态规律自然地生存，这种生存的合理性，它的权利被确定，要求成为人类的道德对象，需要人类给予它道德关心，成为“道德共同体”的一部分。

道德共同体表示可以给予道德关心的范围，包括一、道德当事人；二、道德受益者。前者是道德主体（人）；后者是道德当事人对其负有道德责任的事物。所有拥有生存权利的存在物都具有道德受益者的资格。

虽然河流生命不是道德主体，但是它作为道德对象，从而成为道德受益者，“人－河流”道德共同体确立，表示人与河流具有道德关系。

（4）河流生命健康生存的权利。

河流生命权利是河流的整体生存，包括河流全部生态要素――基本水量，水生生物，稳定的河道，健康的流域生态系统等――的完整地生存。例如，它的健康生存权利，如保持基本水量；河源和流域的植被保护；河流不能被支解；开放性生存，不能被封闭；动态地生存，不能被割裂；清洁地生存，不能被污染，等等。

3. 人的权利与河流权利。

人、生命和自然，构成不同的生命组织层次序列。人和其他生物物种处于不同的生态位，有不同的权利，表现权利的差异性。

人的权利与河流的权利常常是有矛盾的，需要按公正的原则实现权益的合理分配。

黄河生命危机是指黄河生命整体受到损害。有的论者概括为多项病害并发症：河源崩溃，尾闾消失，河槽淤塞，河床萎缩，河道断流，湿地退化，沙质污染，洄游生物灭绝，等等。这是人类过分损害黄河生命价值、过分损害黄河生命权利的结果。

黄河源头健康对黄河生命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黄河源破坏是黄河生命危机的重要方面。黄河源破坏有许多原因，例如降水不足天然来水减少；过度放牧导致草地沙漠化；过度开垦湿地减少和退化；生态破坏导致鼠患横行，等等，表现人和其他物种的权利与河流生命权利错综复杂的关系。

据报道，青海“玛多”（藏语黄河源头的意思）是三江源的核心区，长江总水量的25%，黄河总水量的49%，澜沧江总水量的15%出自这里，因而有“中华水塔”之称。它是黄河的源头，黄河在其境内绵延200多公里，有大小湖泊4077个，玛多誉称为“千湖之县”。20多年前，这里处处山清水秀，湖泊成群，湿地连片，水草肥美，牛羊成群，玛多是全国首富县。但是，大力发展畜牧业，在“突破百万牲畜”的行动中，随着牛羊数量急剧增长，“风吹草低见牛羊”蓬勃生机的景象没有了，草场已严重沙化，牛羊只能啃食到紧贴地面的草根，一位牧民说：以前他养700多只羊、300多头牛，现在只有190只羊、90头牛。湖泊干涸、河水断流，县城接近鄂陵湖注入黄河的地方，两年前投入运营的“黄河源水电站”，2004年初已停止发电，因为黄河源头断水，玛多重新成为无电县。草场生态平衡破坏，记者说，这里已经成为除老鼠外不适合任何生物生存的地方。随着草场衰败，老鼠的天敌或者饿死，或者远走他乡，“能够和老鼠对抗的只剩下人啦”。但是在这种对抗中，人们用毒药灭鼠，不仅进一步杀灭老鼠的天敌，甚至使牛羊中毒，最后老鼠还产生抗药性，人们在“人鼠之战”中显得非常无奈。老鼠不仅啃食牧草，而且挖土打洞，破坏草原结构。牧民说：“现在一亩地可能有70多个老鼠洞，这么搞上10年，这个地方就完了。”现在，这里土地干旱，湿地干固，草场沙化，牧草衰败，鼠害横行，首富的玛多重新沦为重点贫困县。

黄河源头断水，生态严重破坏，黄河健康受到严重威胁，除了干旱的自然因素外，主要是由于开发不当造成的。从自然权利的角度，这是草原利益分配不当的结果。

在“人与草场”的关系中，人从放牧牛羊中实现自己的利益，但必须尊重草场的权利。在这里，人的对策是放牧更多的牛羊，收取“最大的收获量”；草地的对策是需要“最大的保护”。当这两种对策发生矛盾和冲突时，人类需要作出让步，调整自己的对策，如退出过度放牧，加强草地建设的投入，恢复和维护草原生态平衡。

草原生态结构，各种生物物种经过长期的生存适应性配合和适应性调整，形成生态平衡的结构。在这里所有物种处于恰当的生态位，在这个生态位上满足自己的利益，实现自己的生存。生产者（牧草）－消费者（食草动物）－转化者（微生物）各得其所，老子说：“不失其所者久”。我们需要尊重河流生态系统的所有物种在其生态位上的生存权利，尊重并维护河流的生态平衡，才有人类对河流利益的实现。

我们是不是只需要尊重对人类有益的物种（牧草和有益生物）的利益，杀灭对人无益或有害的物种（狼、狐狸和野兔等）？不是的，它们是草原生态系统的生态平衡的调节者和实现者，没有它们就不会有生态平衡。所有草原物种的权利都要得到尊重。

那么，在“人鼠之战”中，是不是老鼠的生存权利也要得到承认？是的。我们不要指望消灭老鼠。这是不可能，也是不必要的。虽然老鼠毁坏草地，对人是有害物种；但是，人类同它作斗争以维护自己的利益，只能是控制它的数量，控制它的密度，以不造成过大的损害为标准；而且，这种努力主要应放在保护老鼠的天敌上。老鼠的天敌，如狼、老鹰、狐狸、黄鼠狼等对人是无益甚至有害的，但它们是控制鼠患的重要因素，它们占据草原重要的生态位，我们要尊重它们的生存。

总之，确立生态系统整体性的观点，从自然价值（河流生命的价值）的确认，到自然权利（河流生命的权利）的尊重，在新的世界观、价值观和伦理观的指导下，以可持续的方式开发利用河流的价值，实现开发与保护的平衡，达到河流生命的健康，以及我们对河流价值的持续的开发利用是完全可能的。

主要参考文献：

1，罗尔斯顿：《环境伦理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年。

2，余谋昌：《大水灾与中华民族的未来》（香港）《中国评论》1988年10月号。

3，余谋昌：《自然价值论》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3003年。

作者：余谋昌　中国社会科学院　哲学所　研究员　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