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迪网讯】天堂雨林，是亚太地区最大的热带原始森林，绵延在东南亚、印度尼西亚、巴布亚新几内亚以及太平洋所罗门群岛上。2005年，一批科学家到此地探险，短短15天内就发现几十个新物种——“这里是地球上你能找到的最接近伊甸园的地方”。但分布巴布亚新几内亚的天堂雨林已经有67％以上都遭到破坏，除非盗伐活动得到遏制，否则它将在10年内彻底消失。

　　按照巴国宪法的规定，当地97％以上的土地均归各部落的原住民所有，然而政府方面存在极其严重的腐败行为，常常是官员或警察与伐木公司勾结起来进行非法采伐，原住民被迫出让自己的土地，却只能从伐木公司的利润中得到千分之一左右的收入。在西部的默雷湖，一些开始反抗的部落如库尼和白哥瓦要求政府落实他们的法定权利，这首先需要各部落将自己管辖的土地先进行明确的标界，之后他们才能开始保护和规划自己领地上的森林——因为无法得到来自政府的支持，原住民开始向外界寻求帮助。

　　2006年3月底，ＧＦＲＳ（全球森林拯救站）在巴布亚新几内亚西部的默雷湖成立。作为绿色和平组织在中国的志愿者，我和来自香港的陈晓芸从北京出发，与当地的库尼部落和ＮＧＯ（非政府组织）及世界各地的志愿者一起进行保护雨林的工作。

　　莫尔兹比港，相机=危险！

　　由于没有直飞巴布亚新几内亚的航班，我们要先经新加坡和布里斯班转机，才能到达巴新的首都莫尔兹比港。我和晓芸各自的行囊都有将近20公斤，当时电影《断背山》风靡，晓芸还戏称她背的简直是“断背包”——结果她的背包就真断了。其实东西越来越少是可以预见的，因为消耗品占大头，衣服鞋子也不准备再带回来，没想到的是，转机时我就减掉了第一件重物——不是沉重的重而是贵重的重——我在国内刚买的数码相机在布里斯班不翼而飞，遍寻无获，只好在机场的免税店又买了一个，价格和中关村差不多，但SD卡几乎要贵一倍。

　　不过，比起我的朋友老袁两周后的遭遇，这么丢相机还算是比较幸运的。老袁是三联的记者，他在莫尔兹比港的国会大厦前被强盗持刀枪洗劫一空。那会儿我已经在丛林里工作，很久以后才从绿色和平的工作人员那里听说。包括相机和摄影器材，他损失将近三千美金——交换了一个惊险故事，回国后他把这段经历写出来，很有传奇色彩。

　　莫尔兹比港并不适合旅游，如果没有当地人陪同就拿着相机走在街头是很危险的。志愿者们都住在绿色和平的集体宿舍里不允许独自出行，不仅因为这里的高犯罪率使之沦为与伊拉克相提并论的危险城市，还有来自政府和伐木公司的人身威胁。绿和为此专门安排了当地人詹姆斯当我们的保镖，连买个菜都一概都要报备，由詹姆斯带着才能出门。“真有那么危险？”我问。他犹豫一下说：“我是没事，但你们可就说不定了。”

　　作者：刘芳

　　临走前一天，法国志愿者娜塔莎要买点儿东西，我和晓芸顺便出去透气，詹姆斯开车带我们出去了。绿和所在的地方已经算市中心，但也只五分钟车程就驶出这片小小的繁华所在。娜塔莎先去换钱，从当地银行出来，我们总算领教了巴新的办事效率，换20美金=3个窗口+40分钟++N份表格和查询电话=54几尼（KINA，巴布亚新几内亚货币）。

　　去露天市场之前，詹姆斯很严肃地说：“相机握在手里，不要带包，不要离开我超过一米的距离……”他一人带着三姑娘，是够不容易的。市场里熙熙攘攘，看起来倒是国泰民安。有个卖东西的老头在我照相时本来睡着了，被旁边的人笑醒，看见我先是一愣，我赶紧往詹姆斯身边走了两步，结果人家摆好POSE躺下去继续装睡让我随便拍。

　　市场里的手工艺品别致有趣，但一个草编的小玩偶最低也要20个几尼（和人民币的比价是×3），当时左思右想觉得人家在蒙我。后来去了当地最大的超市，一袋小萝卜9.21几尼，才知道这里物价就是这么贵。我向詹姆斯打听了一下，绿和雇佣保安的工资是1.16几尼/小时，也就是说，他们工作一整天差不多也就买这么一袋小萝卜。这让我着实困惑，要知道莫尔兹比港的失业率可是高达百分八十啊……难怪这里的抢劫盗窃如此频繁，原因很简单，正常工作对于如此昂贵的支出只能是杯水车薪难以为继。

　　那次出门是我们唯一感受过这个城市真实的气息，也没遇到什么危险——事实上，当我站在宿舍的落地窗前眺望夕阳下的海港，一切都显得如此宁静和谐，美景无限。安全是安全了，但就像从未来过。

　　新T恤=PRADA，数字产品=？

　　我们就住在这样的“房子”里

　　去默雷湖的飞机只有每周六上午一班，我们到的那天恰好是周日，以致在莫尔兹比港等了差不多将近一礼拜才能出发。

　　这是一架加拿大产的Twin Otter型双螺旋桨飞机，最多只能容纳十七个乘客，我坐在第一排，几乎伸手就能够着驾驶员——不过，据说因为之前飞机失事，这已经换成“大”的了。事实上，在离开莫尔兹比港后，其他“机场”只能算是稍微平整些的草场。每当降落和起飞，当地小孩子就会跟着奔跑欢呼挥手——飞机是当地唯一的交通工具，对他们而言，这个“庞然大物”代表的是另一个未知的世界，其中大部分孩子，可能一辈子也攒不出1700几尼到自己国家的首都去看一眼。

　　我们在傍晚时分到达默雷湖的波波瓦机场——这个小村子已经算是周边的“CBD区”，有商店和集市，但物价和莫尔兹比港一样高得离谱——比如一条花布裤衩要四十几尼，这相当于一百多人民币——我想不出有谁会买这么昂贵的短裤。事实上，虽然原住民都尽量穿着整洁，但衣服大都十分破旧，有些几乎只能算是挂在身上的布条。但凡有件新T恤，就近乎这里的PRADA或CHANEL了。

　　之后，我们还要坐大约四十分钟的快艇前往拯救站大本营。一路上，晚风吹散厚重的阴云，天渐渐放晴，明亮，在暮色里变幻出各种绮丽画面，又归于寂静，这广袤无垠的天。飞鸟和我们一起经过生长在湿地里的树木，悠然见夕阳。

　　到达拯救站时，天空显现出一种非常温柔的灰蓝色，几分钟之内就完全黑了下来。暗夜的火光里，我们受到库尼部落以树叶泥土为装扮的欢迎仪式——他们已经在默雷湖住到第七代，最初是打败了原先居住在这里的部落占领其属地，抓到俘虏后吃掉，但这已经是传说中的故事。现在的库尼人除了节日或仪式需要，平常的衣着并不包括草裙羽毛，这里也绝非想象中的蛮荒时代——虽然在巴布亚新几内亚一共有八百多种语言，每个部落甚至氏族都有自己的土语，但好在他们的官方语言是英语，基本上连小孩子都会说几句，所以交流起来并无困难。

　　生活上，这里的部落人基本靠天吃饭，狩猎、采集、捕鱼是他们维持生存的主要方式，没有种植农作物的习惯，有些家庭会养几只鸡，但更重要的，是猪——在巴布亚新几内亚的传统文化中，它是财富、权力和地位的象征。当地人认为猪是十分珍贵的礼物，下聘时要根据女方的相貌决定赠送数量的多寡——必须是出类拔萃的美女才能得到高达八头猪的聘礼，按这个换算公式，倾国倾城＝八戒。我曾见过当地的一个计猪板，用竹条编成，每一根竹条代表一头猪，猪的数量越多，竹条越多，板子越长，主人的社会地位也就越高。我数了数，那个计猪板上有44根竹条，其主人在当地的财力大概类似霍英东或李嘉诚。

　　抓到一只超级大的鱼，留影纪念一下

　　小贩把乌龟倒放着，还不时敲打几下表示其新鲜

　　震撼！卫星图上最后的绿色

　　出发之前，我看过一份卫星图，标志着地球上最后剩下不到10%的原始森林——当然，也包括中国的——1998年特大洪灾，长江、松花江、嫩江告急，造成3000多人死亡和重大经济损失，这终于引起政府对天然林消耗过度和生态恶化的高度重视，同年就出台了“天然林保护工程”严格限制采伐，为仅存的森林提供了一个宝贵的喘息机会。然而，为了满足巨大林产品市场的需求，渴求原料的加工企业因此开始转向海外寻求木材来源，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来自俄罗斯、印尼、巴布亚新几内亚等国的原始森林，并且不是从合法渠道得取得。

　　天堂雨林大部分的盗伐木材，都通向我们的市场——中国，是全球最大的热带原木进口国，每两棵被砍下的树，就有一棵被运到中国。但事实上，这些盗伐木材加工成的产品，多数是被出口到欧美日等消费国。发达国家过去常被批评进口非法木材，但现在它们更多是从中国进口加工好的产品，好为自己开脱罪名。争论谁应该承担更大的责任其实没什么意义，因为最终所有国家都要面对同一个严峻现实：地球上仅存的森林资源，还能支持人类多久？

　　作者：刘芳

　　那张卫星图上，是全人类共同的，最后的绿色。

　　请记住这样简单的数字吧：每两秒钟，地球就失去足球场那么大的一片森林。每一年，天堂雨林消失的面积相当于230个北京。

　　卫星电话，在丛林里工作的必备工具

　　四月，正是从雨季到旱季的过渡，晚上常会下一整夜大雨，有时冷得要在抓绒睡袋外面再盖件衣服——幸好总是晚上下雨，否则太阳能发电板用不了，电脑和卫星电话通通歇菜，营地和外界就很难保持联系了。白天虽热但也不算阳光充沛，所以用电基本上是配给制，大家只能轮流充电，因此都不喜欢雨天——但也不能不下雨，这是饮用水的来源——雨水从斜铺在屋顶的塑料布流进大桶，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再喝，纯天然，无污染——就是有点塑料味儿。

　　来到拯救站的第一天，志愿者们就开始学习如何使用GPS和卫星电话，这是在丛林里工作的必备工具。培训内容是让志愿者们两人一组划独木舟去湖心，用GPS往大本营打卫星电话报告自己的位置，成功了就能返回——这里与外界联络（包括上网）都得用卫星电话，费用昂贵，只是在丛林工作中才用到：我们要先把部落属地外围标界，然后按部落人的意愿将其中划出不同的区域，分别用于居住、种植、狩猎或者开展生态林业之类，还要把其中有价值树木的种类、直径、高度、品质等等都记录下来——有价值并不就意味着商业价值，包括应该作为珍稀树种或动植物栖息地保留下来的，也要详细记录，并在树上作出禁止砍伐的标记。

　　在模拟任务中，我和来自芬兰的志愿者派崔克成功向大本营报告了自己地位置，正准备划独木舟返回，看见晓芸和荷兰志愿者安娜在不远处招手，过去才知道她们的卫星电话打不通，用我们带去的试，通了，但仍然算失败，还得回大本营重新再来一次。但大家一点儿也不严肃，嘻嘻哈哈，我甚至跳下湖去游起泳来——不过看似平静的湖里实则潜藏危机，时时被水草缠住脚踝难以挣脱，磕磕绊绊，终于有惊无险地游了回去。

　　事实上，外来文明正在迅速改变天堂雨林及其原住民的生存形态。1975年之前，巴布亚新几内亚长期处于澳大利亚的殖民统治之下，整个政府机制都是西化的，但在独立之后，巴国反而迅速陷入治理混乱的泥沼，官员为牟取个人利益将林地出让给伐木公司，后者带来摧毁，带来可口可乐，也带来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而绿色和平与来自全球各地的志愿者，在某种程度上同样是新观念的潮水般涌入。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库尼人为我们举行了盛大的欢送PARTY。于是，在拯救站出现了楚河汉界似的一幕，左边是绿色和平在给志愿者们播放他们拍摄的环保记录片，右边是原住民们选择了收音机里的迪斯科舞曲，用发电机播放的美国动作片。这幅令人印象深刻的场景表明了部落人在这种种文化的短兵相接中显得有点无所适从，他们也向往文明世界里的新鲜事物，但本能地选择了反抗外来的破坏、掠夺和奴役，他们知道开展生态林业能挣到比伐木公司所给多得多的钱，这能建起学校和医院，但在另一方面，他们仍然热爱自己原有的平静的生活方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简单、艰苦，却更容易感到快乐。

　　现在，像库尼或白哥瓦这样的部落开始了生态林业，但也有部落想种些来钱更快的植物比如油棕榈，而包括波波瓦在内的一些地方，养鳄鱼是村民们主要的收入来源，一张上等的鳄鱼皮可以卖到600几尼的高价——实际上，默雷湖的许多地方已经没有野生鳄鱼了，湖水也远不如从前清澈，在受到开矿严重污染的地带，河流甚至完全变成污浊的黄色。

　　“你们不能阻止雀鸟在头顶上飞，但可以阻止它们在头发里筑巢。”马丁·路德如是说。在这个几乎全民信仰基督教的国家，即使于这样的荒野之地，部落人也会在晚餐进食前祈祷。熊熊燃烧的篝火前，我望着那些虔诚的脸，忽然想起多年前，在大学宿舍里反复听的那句：

　　上帝保佑吃完了饭的人民。

　　注：更多详细内容，请见本刊出版的青藏铁路车载刊物《雪域之旅》。(n101)

　　作者：刘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