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墓还是卖“景观房”？

　　“酒店式物业管理”，“全天候红外线监控报警系统”……这不是高档楼盘的广告，而是南京一家陵园打出的服务承诺。

　　3月26日。南京黄金山公墓。经不住业务员王小玉的热情推介，记者坐上该陵园的“看房车”。半小时后，车子拐进将军山旅游度假区，停在一座寺庙门口，一位讲解员迎上来。

　　“我们是南京唯一由国家民政部批准的经营性塔陵，由香港老板投资，占地50多亩，已投资3000多万元。”她说，塔陵原本安葬高僧和帝王，如今在老百姓中很流行。“风水好，不占地，环保、节约……”“风水”好在哪？“正前方南唐二陵，帝王住的地方；左手将军山，右手韩府山，一文一武站两边；后头龙泉山，门口还有个小池塘，这叫‘前有照，后有靠。”

　　开发陵园的是旅游公司，讲解员不时冒出的却是房地产词汇。

　　“陵园总共‘开盘’3万多套，卖出2万多套。”她领记者走进一座塔陵。“塔陵有7面，共11楼，这是佛教的讲究，全是单数。最贵的，当然三、四、五楼，正对门的那几个。”所谓“房间”就是小格子，估计不足1立方米大。每座塔陵，有600多个“房间”，一一标价。“这位置好，3万多块。”她特地推荐“装修”好的“样板间”，记者嫌贵，她倒不在意，“一楼，还有11楼的，两万多。”

　　小女孩坦言，塔陵“入住率”不高，很多是活人买的“寿材”。“贴福字的，是已‘入住’的；贴松鹤标签的，说明已卖出，但没‘入住’。”她强调，“到我们这里买，尽管放心，开正规的不动产发票！”

　　返程路上，王小玉不停劝记者早下决心。这十几天，她跟五六十个业务员天天泡在黄金山公墓。她透露，自己代理的墓地有好几家，每做成一笔可提成10％。

　　林地咋变成了墓地？

　　一个小格位就能卖两三万元，这墓地比南京市中心的房价还贵！不过，听了南京市人大代表王湘、周民选等人的调查，记者更吃惊。

　　去年，王湘接到群众举报，说7月到某公墓买墓，报价1.18万，到8月就涨了4000元。原因是陵园最新引进日本女贞树。“这跟打生态牌、节能牌、精装修旗号的楼盘涨价有多大区别？”她联手周民选走访调查，发现自1999年起，8年间，南京经营性公墓增加4个，而公益性公墓却爆增140个，达到184个。

　　这么多的公墓怎么冒出来的？

　　“按南京1998年制定的文件，今后一个时期，全市不再批建新的经营性公墓；城郊区及县城附近乡（镇）也不再批办公益性公墓。全市现有的经营公墓不再扩大，原规划面积用完即止。”

　　“国家还规定，经营性公墓只供城市居民使用，而公益性公墓只供农村居民使用，不得卖给市民。但不少地方违规操作，在山林、荒地里私建墓地出售。发票是手写的收据，赚钱，部分归农民，部分上缴镇村。这样做，不仅毁林、逃税，而且对购墓市民来说风险极大：一旦遇到征地迁坟，没合法凭证，你就拿不到补偿。”

　　“这些公墓的管理者（‘开发商’），也知公益性公墓不准向市民销售，但有钱赚谁还管规定？”她说：南京现有“公益性公墓”180多处，以每处墓穴一两万个计算，当地村民仅用20％，剩下的如全部违规出售，“加入一个墓穴卖7000元，收入就是100亿元！”

　　由于卖墓地来钱，一些林场也打着“认养林木”的幌子，做起墓地买卖。

　　周民选回忆：“去年，我们在举报人带领下，找到一处偏僻的纪念林，很多认养的松树背后就是墓碑！国家禁止用‘耕地、林地’建坟，但南京好几处纪念林仍在违规操作。”而据省里相关文件，利用林地建墓地，应由省森林防火及民政主管部门批准。“但这两个单位都没收到林地改墓地的申请，更谈不上批准经营了。”他透露，南京市民政部门多次出面干预，一直没有结果。

　　周民选说，他们半年走访了8个点，试图寻找墓地经济背后的“利益链”，答案是：土地日益稀少——批准新建的公墓只减不增——物以稀为贵，有利可图，各方违规上马——遇到拆迁，引发纠纷——购墓者或政府埋单。

　　执法权虚置，私墓谁来管？

　　“目前存在的陵墓乱象，说到底，还是缺一部明确责权利的殡葬管理法！”省民政厅相关人士表示，江苏人均耕地不足1亩，为严格控制公墓发展，1999年省里即规定：每个省辖市只能有2个经营性公墓，每个县级市只能有1个经营性公墓,价格由各地物价部门审批。

　　据了解，对已有经营性公墓的县（市），不再批复设立新公墓，这是省里“硬杠杠”。1995年至今，由省民政厅批复设立的经营性公墓每年仅1－2个。而公益性公墓由县级民政部门批复建立，主要是满足当地农民的安葬需求，价格也便宜，几百元左右。

　　既然，建公墓需民政部门审批， 谁私建墓地非法牟利，查处不就行了？

　　问题是，民政部门或任何一个部门都没法律赋予的执法权限！1997年《国务院殡葬管理条例》规定，“私设公墓，没收经营者非法所得，并处以所得1－3倍的罚款”，但由哪个部门开罚单，却没有点明。民政部门手无行政执法许可，更无执法队伍，每个县民政局管殡葬的就一个人，如何能管住私墓泛滥？

　　对国务院法制办正在征求意见的《殡葬管理条例》，社会对此寄予厚望：只有对公墓的建设、经营等各环节明确执法主体，真正监管到位，遏制违规建墓方有可能。

　　“绿色殡葬”难在哪里？

　　“二哥，这回迁坟，家里想给你做水葬。你托个梦给我，否则，我们就当你同意了。”在黄金山公墓的一个坟头，54岁的南京市民张红妮念叨着。她说，“现在这么多墓地，等于是跟活人抢地！我想得开，将来啊，也水葬。”

　　早在去年，我省就规定：今后省内新扩建的公益性墓地一律实行树葬、花葬、骨灰堂安放等少占地或不占地的绿色葬法。“绿葬”，利己利人，道理很简单。拿江葬来说，花钱不过几百元，跟动辄数万元的墓地相比，只是个零头！至于省地，更是不必说。但有多少人能像张红妮这样“想得开”呢？

　　现实并不乐观。全省每年死亡人数是43万，但只有2％实行绿色殡葬。

　　“绿葬”遇阻，根子还在“入土为安”的旧观念。与此关联，在利益驱动下，违规墓地大量出现，一些正规的墓地也“借题”炒高墓价，渲染这样的观念：谁花钱多，对死者的哀思更足，自己更有面子，后代更会“大富大贵”。周民选说，“慎终追远是我国传统，在‘阴宅’上消费，很多人认为值得，几万块钱不少人也掏得起，加上山水林地敞开大门，不愁买不到墓地，移风易俗动力就不那么足了。”

　　不过，被称为“常熟经验”的绿色殡葬，还是给人们一丝信心。

　　常熟虞山，是不可多得的城市绿肺，也是城市公共大墓地，6万多散坟占去500亩林地。常熟民政局负责人说，再不用骨灰“入堂存放”替代“入土为安”，虞山将不复存在！三年前，该市着手清理虞山散坟，迁走数千座散坟，进入虞山“思亲苑”集中存放。“思亲苑”环境宜人，设施现代化。服务大厅内20台电脑组成的“网上祭祀台”，祭扫者可上网为已故亲人献花、祭酒、上香、点烛。“管理费很便宜，20年就2000元左右。”在常熟农村，12个镇级骨灰集中安置堂也取代了500多个小公墓，20年的管理费仅500元左右。

　　“常熟推行殡改，由财政支出建骨灰堂，先后投入8000多万元。”省民政厅相关人士说，墓穴安葬和骨灰存放占地比是300：1，等于说，常熟推行生态葬法，腾出了耕地1800多亩！这对人均耕地不足0.5亩的苏南来说，意义重大。

　　据了解，宝应、扬中等地也在推广绿色殡葬。每个乡镇都设立骨灰堂，集中安放。一些现代骨灰堂一按按钮，骨灰盒就能下来，供后人祭扫凭吊。 （记者 唐悦 翟慎良 孙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