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来到了,一个忧郁的季节开始了。生命的感情季节最容易遭遇到这样的时节,我们对周围世界明亮的情绪会因为一场绵绵的细雨而陷入无尽的感伤。快乐而有些脆弱的神经是文化培养起来的。一种安静的阅读、一次巧遇、一次漫不经心的回忆,往日像鞭子一样甩出脆响的声音抽打了我们的身心——这样的有雨的日子,我想起了俄罗斯白银时代一批诗人、哲人,美国思想家爱默生,他们生命情爱的精神探索历程,充满了这霉雨季节淡淡的哀伤。他们用亲历的情爱生活和家庭婚姻形式为人类未来的情感生活探索了一条道路,期间在感情和心灵上承受了从未有过的苦涩和磨难。
一个有着精神深度的灵魂,是要遭遇思想的探索和人生的磨砺。深度这个词表达精神的状态,精神是深渊,深渊的无底和黑暗,容易是灵魂在寂静中死亡。染上死亡意识的精神最容易沾染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忧郁和神秘。必须用另外的视角看待这个世界。颠覆世界的力量常是我们独特的思想反叛,他的力量来自于黑暗的深渊,淤积的意识在涌动中被挤压的出智慧的溪水。明快和宣泄的情绪在精神的天空下如同那云朵自由的漂浮——这就是一次思想解放的真实感受。我们的精神受到某种呼啸而过的力量,发出雷雨般的激情,这些原本在思想深处潜在的力量,等待这个发现机遇的表达。一切彻底的方式都以摧枯拉朽的姿态席卷过这天空。我们好似根本没有思想准备就已经把自己的精力、才华、时间卷入到这样一种精神运动变革之中。
思想在地火中运行,可是心灵的火焰不时把地底下的涌动带到这个行动时空。任何道德的律令都不能阻挡思想的解放,自由的意志在精神独立的原野上必在丰收的季节来到这个属于他的世界上——生活的幻想、狂妄、野心还有情欲和肮脏的激情、热忱的罪恶、吹嘘的神话、暴雨般的私欲……我们脑中、胸中精神的深处,什么在这个需要烈火一样的燃烧中懂得把情欲炼成一块真金,把节制和压抑转变为一种文化,把个性和自由放大为一种艺术,把热情修炼成一种宗教的崇拜并赋予神性的光辉。人是思想的存在者,大地之上的脚步、头脑中的风暴、山岗上的背影和江河之中的咆哮之声、海洋里的宁静,这些都是人类精神世界的外在存在形式。世界表达为一体的方式将我们的精神与物质呈现为无法区别的力量——人和世界是一个整体。我们属于这个雨声的世界、属于精神物质的存在者。一个精神生活的人,不在这样的雨季中思考,不在这雨中的日子感伤,那他的精神世界还有多少文化的情趣呢?
追求精神深度的世界和追求思想方式的人,他们是共谋一个不可分离的世界。在遭遇季节的时候正如我们遭遇阅读一样,一些句式进入到这雨声的世界一同与它叙述,一同与它感受什么?周围的水雾,窗户上的雨珠,往日思念里的牵挂,记忆碎片式的风飞,外部世界在眼帘里成为一幅静穆的山水画。幽暗的室内只有桔黄色的光在快乐的抵达——送来一道明亮的光泽。雷声和雨声、阅读和心情这些精神化的物质,片刻成为情感的道具,我的心成为舞台,这雨声召唤而来的所有物质的真实,此刻都完全精神化的方式参与到心灵戏剧的创造之中。人有时的感受会把万物轻易的推向精神的天际,像星辰一样遥望它们的美丽和深情——精神给予这个表达的丰富,是由于物质化的世界在人的目光中永恒的成为一个参与者,他永不退场的人与自然的亲呢,与我们亲熟的世界是我们精神世界的本身,而参与这亲呢表演的万物却是自然界本身。
我读着俄罗斯白银时代诗人和哲人情爱历程,那些远距我们时代的精神,为什么会在一个雨季到来的日子里与我相遇。凌晨,我在昏暗的灯光里开始阅读十九世纪俄罗斯象征主义诗人的精神生活和理想的追求——其中梅烈日柯夫斯基与吉皮乌斯夫妇家庭情感生活中“三为一体”的实验让我惊讶。他们用婚姻的方式探索未来家庭存在的新人类的生成样式,参与这个实验生活的还有维亚切斯拉夫.伊万若夫、季诺维耶娃—安尼巴尔。他们用自己的宗教信仰方式把不幸的、通奸的恋爱三角转化为一种对社会具有巅覆性、而且在情感上完满的人类关系形式。三人家庭激进的翻版在一些圈子中得以实践。正如吉皮乌斯与梅烈日柯斯基决定建立一个新的教会,他们寻找另一个人:“我们需要一个第三者与我们联合在一起的时候把我们分开。”菲洛索福夫成为第三者,同梅烈日柯夫斯基夫妻共同生活过了十五个艰难的岁月,一九二零年他们在华沙决裂之后,弗拉基米尔.卡洛取代了他。并且始终与他们在一起直到他们在巴黎去世。(菲洛索福夫是同性恋,而梅烈日柯夫斯基好像是无性的,这三个伙伴之间在纯粹的性关系上是不和谐的。)这个三角的成员不能在肉体上完成他们相互间的爱。他们转而献身与一个共同的事业是其性需要得以升华。梅烈日科夫斯基夫妇生活在兄弟般的结合中,他们的结合颠覆了传统的婚礼和洞房初夜。婚礼之后,他们像往常一样共进晚餐,好像什么事情都未发生过一样。他们婚礼的那天是在吉皮乌斯的房子里度过的共读一本书,而后,梅烈日柯夫斯基返回到自己的旅馆。吉皮乌斯在结婚的头十年留着一条表示其童真的辫子以示夸耀。
维亚切斯拉夫.伊万诺夫和菲吉亚.季莉维耶娃—安尼巴尔,一九零五年前后时期开始探讨三人体的婚姻形式。伊万诺夫用诗歌的意向描写了他对莉吉亚的婚姻:“灵魂的熔化把他们熔为了一块金块。”他们将把第三个生命熔入他们的两人婚姻——不仅在精神上,而且在肉体上。意识到这种计划中肉体的亲密所构成的种种困难,伊万诺夫和他的妻子把他们神圣的精神和肉体三人一体的计划看成了通往公社制社会结构路上的第一步。
与梅烈日柯夫和吉皮乌斯,勃洛克和柳波夫—门捷列夫娃,别雷和阿霞.屠格涅娃的结合不同,伊万诺夫的婚姻是无子的。在吉皮乌斯的三角样板的基础上,安东.卡尔塔舍夫与吉皮乌斯的妹妹达吉亚娜和娜达丽亚也形成了一个意识形态的三人家庭。他们为完善其关系创造了一种新宗教的典型,发明了一种集体婚礼和圣餐。在第一个仪式中,他们摘下了所有象征过去关系的戒指,交换表示三人结合的十字架。一个新的社会和宗教群体的开端。他们具有不同寻常的思想:当像他们这样两个人成为一个人的时候,他们可以去爱一个第三者。这样的爱是一个新的人类共同体的开端,甚至是一个新教会的开端,其中性爱被具体化为血与肉。象征主义一代的性爱以及家庭生活策略是高度折中和极度巅覆的,私生活特别是心灵与家庭生活成为以创造一个新男人和新女人为目的的实验场所。
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在美国,思想家爱默生所经历了爱情生活也同样有这样的故事。在那个年代美国建立起傅立叶式的社区超过四十个,爱默生曾经参与了布鲁克农庄,在康科特他同里普利共同创建这个农庄时,先后认识了一位男性和三位优秀的女性,萨姆.沃德,一个画家,艺术史学生;安娜.巴克,一位新奥尔良美丽的名媛,其中家庭为新英格兰贵格会教徒;还有卡罗琳.斯特吉斯,一位具有自由精神的诗人;他们都是通过富勒成为爱默生的朋友。同富勒一样,他们不拘于新英格兰人的那种传统而保守的做法,而是对情感方面的事物抱一种坦诚和不断探讨的态度。他们对社会生活的普通形式失去了耐心;他们赞扬强烈的感情,并同其他人一起为着人与人之间更深的新友好而奋争。爱默生同卡罗琳.斯特吉斯的友谊为与他和巴克和沃德的友谊同时发展起来,但这段友谊更有趣、更强烈、更持久也更难以理解。安娜巴克与沃德是订了婚的青年人,爱默生以弟弟的方式爱着沃德,又以情爱的感觉爱着美丽迷人的巴克,他写到;当她的双目注视着你的时候,她那独特的温柔打开了所有的门。安娜嫁给了沃德之后,远离了爱默生。他既失望又生气,虽然他认为安娜本因给他更多。斯特吉斯二十岁,爱默生三十六岁,斯特吉斯模仿贝蒂娜写给歌德信的口气表达了对爱默生的爱。爱默生称她为我真正的妹妹,并向她保证他认为他俩的灵魂相连。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是黄金岁月。玛格丽特.富勒,智慧超群,具有思想的力度和个性的力量,有着金色的头发,非常茂密,她的果敢是显而易见的。富勒以自己的方式爱上了爱默生。一位现代历史学家曾说:富勒是他同时代人中唯一能够站在同一层面上与卢梭和歌德对话的人。正如马修.阿诺德说,她的基本信仰是希腊式的,而不是希伯来的。爱默生对她有防卫的心理,是因为他不得不这么做。他爱她,这一点他自己很清楚。玛格丽特.富勒比其他任何人,更多的占据了爱默生的情感生活。她总能触动最敏锐的感情。爱默生看到:她向我走来,碧蓝的眼睛为我睁开,让我沐浴在她柔情的目光里,我愿耗尽最漫长的时日,探寻那目光中深藏的秘密。此时爱默生的妻子莉迪安同样也付出了感情上的代价。
十九世纪四十年的美国创立了傅立叶公社在探讨人类未来和新型生活方式,爱默生与女友之间的情爱是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进行的,当时傅立叶的思想和意向是创造这样一个社会,在这里没有任何人类的欲望得不到满足或不得不受压抑。在一个健康的傅立叶式的社会上,一个本新的爱的世界里所有虚伪的情爱荡除净尽。一夫一妻制的婚姻将被废弃,就像只从事一种工作的情况不复存在一样。每一个成员都将溶入一个复杂的联络;每个人都将佩戴一个徽章以表明他或她的特别之处。个人所全力关注的主要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发展倾向。这一点,在傅立叶看来,是唯一真正值得人们关心的。为了满足人类所具有的所有情感,每人应建立全方位的人际关系。比方说,一个男人应有一个女人做为一个伯拉图式的朋友,另一个女人做为工作伙伴,第三个女人是传统意义上的情人,而第四个女人是精神上的知己。女人当然也应有同样范畴的人际关系。而且所有的性爱关系也应是可以得到的,包括异性恋和同性恋。性爱可以是两人到十人的群体,从仅仅是一般的情欲到特殊的渴望,以及肉体和精神欲望的真正完美结合,一切都应得到重视。
精神生活的灵魂是情爱?还是真理?或者两者兼而有之。生命的创造在一个令人不满足的精神和欲望、思想与真实、探索与超越的紧张关系中,我们品味着一种什么样的生命体验和选择呢?圣徒的方式、禁欲的方式、乱伦的肮脏的生活方式、精神与肉体合一的方式。一切文明以付出代价而获得生存的方式,这些都在人们的情感和灵魂深处发出呼号——生活的情感和理性的观念,文明的选择和情欲的欢快,怎么赋予我们这一代又一代人精神生活的深度呢?赋予我们正确的选择呢?生活的活力是对自己情感的极限或道德极限或是对上帝创造的规范的一次反叛还是顺应呢?
生活在不同世纪的具有前瞻性的思想家,我们既看到他们身心深处探索情爱生活留下的创伤和血迹,又看到痊愈的伤口之处还有鲜嫩的皮肉正在成长。人不可能死囚般的固守在一种文明的方式中,每一个人的情感遭遇到道德的困惑和内心欲望的挣扎,现实扭曲了真实的情感生活,他又怎能不与传统的道德婚姻和情爱发生内在的矛盾呢?这些勇敢的人们打破了情爱和婚姻的单一方式,而实验性的实践了精神肉体所能达到的一种极限的生活,他们也同样付出了人类不曾有过的精神损伤和相互之间的伤害。他们承受了道德和伦理无法规约的一种文化危机和精神灾难的现实困境。这样的实践发生于十九世纪的俄罗斯和美国一些知识分子的生活信念和欲望之中,他是对生命不能如此进行下去的一种强烈的变革精神,在极度自由的状态下,人必须严肃的对待这种探索生活和精神升华的过程。对于其成功与失败本身的肯定需要时间的方式来验证。
我们后一代人不过是将这样一些发生过的历史事实重新进行阅读,从中我们看到生命历程中人类经历了自身精神、道德、情爱、文化和宗教控制的力量,几乎每前进一次都要充满艰辛和苦难。生命向我们昭示的是一种人的力量,在精神的深度上,曾经如何从深渊中拯救自己的历程,他们曾被人们误解、诅咒、仇恨、战争、屠杀等,但是,伟大的爱情力量却永恒的超越我们生命本身,开始它的伟大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