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老的墓碑位于听涛山之上。山不算高,终年苍翠。墓碑旁伴着五彩石与野菊花,还有沱江水的日夜流淌。来看望他的人不多,有的低着头,努力回忆着边城故事,有的干脆找个地方坐下,摊开书,无声地读。这里真安静,竟形成自发的场,罩着每个人。而这种静,恰与一里外凤凰古城的闹成了对比。
凤凰的闹是有原因的。200多年前,这里原是军事基地,满清政府为平定苗疆叛乱而修造。枪声与炮火,最先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后来苗汉相争的事故少了,人与人、人与自然学会了和谐相处。军事基地的作用变得名存实亡,却慢慢演化出许多城镇功能。每月初一十五都会有人从乡下到城里赶集,卖炭的,卖水果的,卖米面的,都大声叫卖。人声的快乐喧哗,让这里愈发热闹。
凤凰现在的闹还与中外两位作家有关。一位是前文提到的沈从文,凤凰因为沈老家乡的身份而被国内读者熟识。另一位是新西兰作家路易艾黎,把凤凰形容为“中国最美丽的城镇”,这毫不吝啬的褒扬也让许多外国读者认识了凤凰。正是这两类中外读者奠定了凤凰最初的辉煌。
不过凤凰之后的命运也像她两个距离不太遥远的兄弟——丽江与阳朔——很快便被高密度的旅游经济占据,酒吧、餐馆、客栈、各类工艺品店几乎把古城每一条石板路两侧的空间填满。凤凰也就变得更热闹了,从早到晚,无止无歇。
来凤凰旅行的,大致可分成两种人。第一种先看报纸,从花花绿绿旅游广告中一眼看到一个名称好听、花费又不太昂贵的地方。“凤凰?这地方便宜啊,从北京双飞还不到两千,走!”于是凤凰古城内外到处都能看到赶鸭大军。另一种人把沈从文当成偶像,把凤凰当成梦想。所以大概去过沈老墓地的人数就正好不多不少是第二种人的数量。
我应该也算第二种吧,在凤凰游荡了一周时间,却没去任何明码标价的旅游景点。只放任自己脚步在古城中游荡。是在这来来回回的游荡中,我发现:
凤凰女人喜欢打麻将。通常就在露天,哗啦啦围起四方阵。这里的麻将没有东南西北中发白,只保留万子筒子条子108张。所以立手没有杂牌,看上去齐整,也更容易和。
凤凰男人喜欢下象棋。沱江边任何一处空地都能成为战场。往往对战两人从容不迫,倒是旁边观战的七八观众成了风景——强闭着嘴,紧皱着眉,个个在心中掐算步数,让活泼思维热闹跟进。
凤凰女人喜欢吃鸭霸王。一种麻辣系数极高的当地小吃,味道有点像香辣蟹,只是把螃蟹换成鸭。往往第一口就让人不再感知口舌存在。吃它的最高境界,是明明已经辣到失落了心跳,却仍义无反顾往嘴里填鸭。
凤凰男人喜欢喝自酿米酒。糯米、高粱、玉米、猕猴桃都能成为酒中调味的原料。也有当地人把酒售卖给游客,一家叫凤凰红的就非常有名。盛酒容器都用葫芦,满满一葫芦不到2斤,挂在腰间,颇有江湖豪杰风范。这种酒初喝甘甜爽口,如蜜水糖汁,却不堪豪饮。一日约了三五好友畅饮,只5个葫芦就让所有人不省人事。
凤凰人知足于这样的生活,日子自然过得比那些拉纤赶船卖唱的先祖们更安全也更有趣味。可一旦你也适应了这种慢生活,喜欢上这里的安全与趣味,便会有一种不自知的风险生长。这风险只当你重返都市才会发现——原来调节心理时差远比调节海外归来的生理时差艰难得多。这也该是许多人还没离开就开始想念刚一回去就想再来的原因吧。
每晚夜上浓妆,凤凰真正到了一天中的素年锦时。吊脚楼,红灯笼,沱江中顺流而下的纸灯与祝福,一个个远年风景的残存片段尽数复活。吊脚楼里不再有浅吟低唱的风流女子,取而代之的是架子鼓,摇滚乐,或者其他什么都市人喜欢的节奏。你也可以点首歌,在吉他伴奏下,借着酒劲,或兴奋或孤独地唱起来。
怎么眼前的景象都不是在凤凰?怎么开始回忆了?怎么老了?
是凤凰提供了这样一个地方,让人把遗忘的时光重新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