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是个什么地方？是徐志摩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的罹难地；是丁玲与胡也频向青年学生与市民示范革命恋爱的风流地；是瞿秋白告别老父亲开始《饿乡纪程》的出发地；是江青闹情变唐纳寻短见的纠纷 地；而写《济南的冬天》的老舍，正住在大明湖与千佛山之间……这是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济南。它像二三十年代的旧上海一样，是一个令人充满怀想、有过许多风花雪月的地方。

　　但是，如今的济南，却是最适合粗枝大叶的人生长的地方。像所有迅速膨胀的省会城市一样，相当比例的人口大都是近十几年间不断涌现的移民。面对着这大建筑工地般的省会，像我这般不新不旧的居民，对它起伏的情节和微妙的细节，似乎已丧失了感受能力。如果换成一个日日相处却没有感觉的人，那一定是到了该分手的时候了。但尽管如此，春去秋来许多载，仍有无数朋友来的来，走的走。

　　有位济南朋友说到外地久了会想家，想济南。我不会。我想的家只是私人空间里的一些小小细节，比如窗台上的盆栽文竹、案头的小零碎儿摆设，但是这些跟济南没什么关系。我想到的济南也只是个专有名词，想到的关于济南的场景也都是公共场合。它的马路，它的商店，它的街巷，它的公园，都有几分貌似山东人的性格，有一种仿佛很宽敞的气质，藏不住个人私密的。所以，有声有色的风流韵事，从其他城市传进来的多传出去的少。据说，在本地名人主持的午夜电波里，藉着浓重的夜色也时有活色生香的情天恨海，可惜最终不过是个征婚策略。可见济南时时处处都是讲求实惠和效率的，一个人的情欲也能满足着倾城的渴望。

　　市中心的泉城广场，如同整个省会的客厅，最大限度地体现了其城镇化的文化风貌。巨大的电视屏墙上，整日里轮番播放着赵本山的小品，冯巩的相声，旧戏文，足球赛，广场等都是放工后的民工们最好的去处，只有在这堵巨大的电视屏幕前面，参与着济南城镇化建设的民工们，才能最直接最具体地与市民一起，公平地分享着共同辛勤劳动的成果和审美情趣。但眼前泉城广场带给济南的，则是更令人骄傲的国际声誉，在国内所有城市的诸多广场中，它是惟一被联合国命名为国际艺术广场的。这多少让与它日日厮守且淡然相处的人们心生愕然：一是自叹原来身在庐山，二是感慨联合国对多元文化的兼收并蓄，民工广场当然也算一种美学风格，民族的也是国际的嘛。

　　济南的小资们当然不在广场上，伊们喜欢的是泡吧喝卡布基诺读村上春树看波兰斯基这类的集体场合和集体事件。中产阶级也不上广场，他们正忙于置房产看车展。新人类也无闲到广场上，得搞人体彩绘、热吻大赛、周星驰选秀。此外像地下摇滚、行为艺术，不在广场上的时兴事儿还有许多，翻翻本土媒体很容易找到，这同尚处于萌芽状态的小资、中产阶级、新人类一样，仿佛要从观众席区别出来上舞台一样，要的是醒人眼目。

　　但是，济南也有它深不可测的私密，藏在土著居民的方言里。绝大多数方言，强调的无非是地域感，而济南方言则是真正有市井气的，即使做10年20年的移民也很难学会，它不是嘴舌发音，而是经过世世代代烟熏火燎，从腔子里发出来的声音。街坊邻里，飞短流长，锅碗瓢盆，柴米油盐，一句日常话包涵的是无数个日常细节里的质感。听两个老济南人对话，那质感如老式灶台前的浓浓烟火气，有味道那是人家的，你还是被隔在这座历史文化老城的芯子外面了。

　　夏天最热的一天坐火车从外地回济南，傍晚，远远地一片红彤彤的火烧云下，济南城区的轮廊，从浓浓淡淡的绿色庄稼地上面浮起来。红的天与绿的地之间，灰的蓝的金的银的高楼，闪着参差不齐高亮度的金属的光芒。那是大明湖与千佛山之间的黄金地段。有位摄影朋友说，过去在大明湖里常常能拍到千佛山的湖中倒影，现在湖光山色是永远两不相见了，因为被楼群挡住了。而此刻从济南的远处看，千佛山与大明湖也渐成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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