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沿八达岭高速公路疾驶，到河北怀来时，天已大亮。但见窗外黄沙漫漫，植被稀疏，据说这里的荒漠化已十分严重，一些沙丘距天安门的直线距离仅七十几公里。午时，过张家口、张北至宝昌，便进入内蒙地界，刚才满目的农业景观已渐渐被牧区风光所取代。汽车两度抛锚，幸无大恙。午后，夕阳斜照，蓝天、白云、黄草及土坯村落构成一幅既鲜明又单调的沙地草原景致，一派萧瑟。

　　 天色渐晚，远山如黛，明月如钩。问到何处，司机说，马上就到桑根达莱，我一看地图，又是一片沙区。果然，汽车行进得愈加艰难，车体颤动着喘着粗气，周边黄沙裸露，灯光稀疏，一切都被笼罩在苍凉的夜色中。半夜，终于在饥寒困倦最难耐的时刻，到达这个蒙语为“高原之城”的锡林浩特市，投宿在一处每个床位仅十元的牧民招待所。

十月四日

　　 清晨，我们打开房门正要去喝奶茶，突然发现对门竟住着一家地地道道的蒙族人。男人着紫袍、女人着绿袍，足踏大皮靴吱吱走过，我痴痴地望着他们，直到那笨拙而有力的步态消失在楼道尽头。在牧民招待所的大院里，停着一些大货车，车上不是满载牧草，就是拉的土豆、甚至活牛，我想这里应该算是个牧民大车店吧，难怪到处都弥漫着牧区特有的膻味，包括昨夜睡的厚厚的棉被上。

　　 我们的大篷车终于开进了草原，大家扒在车窗旁张望着，一群一群的百灵鸟、一只一只的草原雕---引起了我们一阵又一阵的大呼小叫。上午，在一个叫扎拉斯泰的水库旁观鸟，当地人说没有鸟，但我们支起了望远镜后，立即在荡漾的水波中发现了秋沙鸭和小鸊鷉(网管注：音pītì,亦称“鸊鹈(tí)”。构成鸊科(Copymdidae)和扒鸊鵜目(Colymbiformes)的各种水鸟之一,它与潜鸟亲缘关系密切,但以瓣趾代替蹼,有一发育不全的尾,十分擅长潜水,能在水下作长距离游泳)。中午，继续向草原深处前进，辽阔的牧场、悠闲的牛羊、宜人的风光，陶醉着每一个人，有人对这“蓝蓝天空白云飘”的歌的意境赞不绝口，有人则偏爱那旷野接天、一树独立的诗情画意。

　　 正午，我们来到白音敖包自然保护区，这里似乎限制放牧，植被显然丰富多了。在一处名为杨桦林的草原台地，地势大起大落，道路弯如长蛇，乔木、灌丛、草地镶嵌分布，偶见几匹蒙古马闲适地吃草。我们无不对眼前的风景所感动，跳下车来，又是拍照、又是奔跑，扑向了大自然的怀抱。我和几个朋友正漫步至一片灌丛附近，突然，眼前一亮，一只硕大的动物赫然闪现，“狍子，一只母狍子！”我喊着，脚下不由自主地紧跟了几步，那狍子纵身一跳，便有数米远，它三步两步就隐身于另一片灌丛，我那位身穿迷彩服、脚登野战靴的朋友一马当先、孔武有力地追下山坡，我连忙喊：“别追了，任它去。”因为我觉得，能遇上一只活生生的野兽，已是天大的幸运。在我工作的麋鹿苑，虽然有十几只狍子，但那已算不上真正的野生动物，体型也远不如今天见到的野狍子硕健。以前，我曾读过一篇名为“狍子的眼泪”的文章，十分感人，说狍子这种动物很傻，易遭枪杀，因为猎杀者开枪后，狍子总要回头看一看是谁打的，那凄楚的目光中满含怨恨与企求的泪水，但结果往往是换来更无情的射杀。我深为苍生的悲惨境地而痛惜，也为人类的残暴行为而羞耻，所以，当这只狍子藏进那片不大的灌丛时，我当即告诉我的朋友：别去惊动它了，试想，在这人迹遍及各个角落的时代，见到野生动物有多么困难。回到车里，我们向大家炫耀着我们的发现，我既感到不虚此行，又深为这只狍子及所有的野生动物的未来担忧。

　　 当我们赶到此行的目的地——达里诺尔自然保护区时，已过了午饭时间，但保护区的同志们还是热情地为我们开房间、打水，还端上了一碗碗热腾腾的羊肉面。大家安顿下来后，便纷纷徒步奔向达里诺尔——这几里开外就能见到的汪洋般的水域。

　　 达里诺尔，又名达里湖，蒙语湖海，面积238平方公里，水深9-13米，为苏打型半咸水湖，酸碱值约为9.3，是内蒙古第三大湖，这个高原上的内陆湖泊与周边的河流、沼泽、草甸构成了一个多样性的湿地生态系统，并被列为亚洲重要湿地。

　　 还未走到湖边，那远山近水，雁鸭竟翔的场面便已扑面而来，一行行、一列列的飞禽排山倒海般地从天空掠过，构成一幅高原特有的恢宏画卷。刚到湖边，就见一群翘鼻麻鸭沉浮于波涛之中，待我们架起望远镜，附近的麻鸭早已一哄而散，远方的湖滩处，却展现出一幅活灵活现的百鸟图：各种野鸭、大雁、鸥类、鹬(网管注：yù，鹬蚌相争)类、鸻（网管注：héng，动物名。又名千鸟 [plover]。鸻科的许多海岸栖息鸟之一,它与鹬不同的是有一短的、尖端硬的嘴,通常较肥壮,结构较细密,常到平原、高山草地和海滨等处,大多群居和迁徙,包括若干十分著名的小鸟(如剑鸻)和一些大的类型(如黑腹鸻、金鸻、小嘴鸻等),是重要的狩猎鸟）类戏水浅岸，一两只鹤或鹭一类的大型涉禽独立寒秋。更远处则是白花花的一大片，从飞起的鸟姿可知，那是天鹅，可地平线上白色的东西是不是天鹅，我们可不敢确认，也不敢相信，甚至晚上有的朋友说见到几千只天鹅时，我们都还难以置信。

　　 晚上，我们见到了自然保护区的张春江主任，我接触过一些保护区的人，虽然都是全身心地投入基层的保护工作，但总认为保护与开发是一对难以调和的矛盾，达里诺尔自然保护区却有效地解决了这对矛盾。张主任说：我们保护区完全受益于环境的保护，由于生态环境的改善，渔业产量逐年提高。加之春天，往湖中投放大量羊胡子草，为鱼提供产卵条件，鱼类的再生能力大增，而捕捞量远远低于生产量，湖里丰富的鱼类资源便引来了众多的水鸟。这里分布的鸟类有十六目、三十三科、一百三十四种，其中国家重点保护鸟类达二十三种，以大鸨、大天鹅、白枕鹤、蓑羽鹤著称，雁鸭类则以种类多、数量大闻名。世界上稀有的鸿雁，这里有上万只；这里还是目前所知的丹顶鹤繁殖的最西界。

　　 被当地人称为华子鱼的一种仅产达里湖的雅罗鱼，味道鲜美细腻，是招待宾客的佳肴，我们也一饱了口福。高武老师告诉张主任：有一种鱼叫达里湖高原鳅，其模式标本就采自这里，这是你们值得骄傲的。张先生还兼任生态旅游公司的领导。我对生态旅游颇感兴趣，也参加过一些学术研讨，但把生态旅游之名称直接注册为公司名称的，却还是第一次听说，看来，达里诺尔对生态旅游很重视，从湖畔的栈桥，旅游线路上的树皮垃圾箱及“让天长蓝、水长清、人长健”的标牌都可见一斑。

　　 末了，话锋一转，张主任忧虑地说：近期发生多起枪杀大天鹅的事件，不少是从北京来的背景特殊的人，他们开着高级车，带着猎枪，在这里大开杀戒，我们听后一个个义愤填膺，纷纷表示愿意帮助保护区制止这种不法行为。

十月五日

　　凌晨六时，天未亮，鸡已鸣。每次外出观鸟都是我学公鸡打鸣唤起大家，这几乎成了公开的秘密。冒着刺骨的寒风，我们穿上带来的所有衣服，还是被冻的浑身打颤，一些朋友干脆披上了棉被。熹微的晨光已在东方显露，我们来到湖畔的栈桥，边观鸟、边等待，张主任将带我们乘船进湖看天鹅。

　　 随着一阵轻微的马达声，一艘轮机船驶来，我们兴奋地登船、起航，那种乘风破浪的感觉如同出海，只是这里多了许多列队飞翔的大雁、野鸭、天鹅及贴着水面低飞的黑鸟：鸬鹚(lúcí)。它们在从水天相接处隐去，又不断从天水相接处冒出来，令人目不暇接。为了安全起见，保护区的同志让我们都穿上了救生衣，但鲜艳的颜色实在是不利于观鸟。从望远镜中发现，在湖区的东方，有大片密如小树干的白色东西，那不是树，而是大天鹅美丽修长的脖颈。这般壮观场面，我还是见所未见，但眼见为实，我们正想靠近点看个究竟，早被天鹅看见，部分天鹅开始起飞。为了不惊动尚且安详的大群，我们连忙调头返航。在猎猎红旗下，大家站在船顶，留影纪念，那应是一套“环保即爱国”的很热烈的场面。上岸后，我们参观了保护区的标本展览，付了船费、食宿费，便将告别达里诺尔。张主任以其内蒙人特有的好客情怀送我们一程，直到砧子山，才握手相别。

　　 砧子山，外型酷似澳洲巨石山，突兀于草原，虽仅百米高，百里之外亦能看到，因形似打铁的砧子而得名。它是远古火山喷发形成的山体，二十五万年前，它还是茫茫大水中的一个岛，水的冲刷作用使山体成圆柱型。有趣的是，这湖饰崖壁上有一些古代岩画，岩画共七组，三十五个个体，描述了各种人物、动物。凿刻手法简练生动，其中一幅牧马图给我留下深刻印象。这些岩画是古代先人生产、生活及习俗的真实写照，在构图风格、立意上颇有差异，说明其产生于不同年代。我和少数年轻人手脚并用地冒雨爬上砧子山，在平坦的山头找到了方圆仅十几米的火山口，拣回两块红色的、带孔的火山岩留做纪念。远方的达里湖，一览无遗，我们浑身被淋湿，那里却是阳光明媚，让我着实感受了一回“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的浓浓诗意。

　　 下午大家在锡林浩特购置了一些奶酥、奶酪、奶饼、奶条、奶皮等奶制品及工艺品，热情的大篷车司机又带我们来到另一名胜：九曲湾。这是一条名为锡林河的高原内陆河，源于赤峰克什克腾旗的海尔七克山，位于距锡林浩特市15公里处的草原中，河水蜿蜒曲折，缠绵回肠。听司机描述时，就已令人十分向往，亲眼所见，更是令我们叹为观止。相传当年成吉思汗携夫人至此，放马扬鞭，夫人的围巾吹落于地，化成了这婀娜多姿的九曲湾。当时，成吉思汗大发感慨：“此地造化神工，碧水青山，必成繁盛之地。”我们是冒雨前往，若是晴天，想必更是妙不可言，我连连感叹：此景只应天上有！不久，雨雹交加，电闪雷鸣，我们在无遮无盖的大地上恐惧万分，抱头鼠窜，纷纷躲进了大篷车。这下更令我感悟到作为地球生命形式之一的人类，在大自然的面前的渺小和软弱。从而生发出对大自然更强烈的敬畏之心。我们挤进大篷车，刚刚踏上归程老天爷又开玩笑似的放晴了，雨后复斜阳，不知谁喊了一声：看，彩虹！大家纷纷下车，在这难得一见的彩虹面前，或尽情欣赏、或拍照留影，把这草原上独有的美丽深深地印在每一位观鸟者，不，是大自然的朝圣者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