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的语言与意识

　　民间有句俗语：人有人言，兽有兽语。动物真的有语言能力并存在意识现象吗？

　　讲动物的语言，是在一个广泛的定义之下，也就是说通讯交往的一个行为，一个有机体发出来一些信号，然后通过另外一个有机体的接收，相互的作用就发生了，在一个广泛的界定之下，我们来探讨动物的交往行为。

　　人类的交往，可以通过不同的渠道，动物也是这样。它可以有化学的通道，可以通过嗅，通过味进行交往；听觉系统对于动物来说也是非常的普遍；对于视觉来说，动物的各种行为特征也可以来交往；另一个渠道是触觉。在讲到动物的语言的时候，应该从多方面去考虑，不要局限于人类的有声语言，要把思路打开。

　　人类的语言有一个特点，就是任意性和武断性。一个词说出来，是任意的，比如说我们的祖先把这个叫桌子，我们现在就把它叫桌子，它就是任意的，是武断的，当然它可能有一些含义在里头。这是语言一个很重要的特点，在后边我们对动物的语言研究当中，也要注意这个问题。人类语言的特征还有其它的一些特点。在对动物语言的研究当中，常常会用人类语言的这些特点去衡量动物的语言，和人的语言系统去做比较。对动物交往行为进行分析，有两个途径，一个是对它的自然交往系统进行分析，要听得懂它的东西。另一个是用人的语言训练动物，让动物学我们的话，然后跟我们进行交往。

　　动物的自然交往系统当中很重要的一个例子，就是蜜蜂的舞蹈语言。这是上个世纪60年代开始研究的，研究者叫VonFrisch，这个研究在1973年获得了诺贝尔奖。研究发现，蜜蜂它可以通过形体的动作，来表示食源的质量、距离和方位，就是能把这个信息表示出来。工蜂出去寻找蜜源，然后回来报告给蜂群，其它的蜜蜂就跟着过去，如果蜂群比较大了，要分群的时候，也派工蜂出去寻找新的巢穴，新的巢穴的距离、方位，新的巢穴的质量，也是通过工蜂形体的动作（方向、次数、力度）来传递的。 VonFrisch在观察研究了自然条件下蜜蜂的舞蹈语言之后，做了一个电子蜜蜂，把他的设想编到电子蜜蜂的程序当中去，在蜂巢中看看能不能引起相同的行为反应。右边是一个电子蜜蜂，左边是一个真的蜜蜂，电子蜜蜂跳舞的时候，真蜜蜂在旁边看，知道这个信息之后，它会走到正确的位置上去。实验说明了蜜蜂能够通过形体语言来传达信息。

　　第二个例子是一种长尾猴，它能针对不同的猎物，发出不同的警告呼叫。一种呼叫，可能是表明豹子来了，另外一种可能表明蛇来了，还有一种表明是鹰来了，这三种都是它的天敌。另外的一个就是碰到同类，或者在同一个栖息地里的其它动物的时候，它也会发出一种叫声，但是跟遇到天敌的叫声不同，所以把它们的警告呼叫分成四种，针对不同客体，发出不同呼叫。这个研究是在肯尼亚国家公园进行的。

　　长尾猴遇到不同天敌发出不同的叫声，其它个体听到后，就有不同的逃跑方式。遇到豹的话，它就可以爬到树上去，躲避豹的攻击，豹一般是不轻易爬树的，而且也爬不到那么高。遇到鹰呢，鹰是从天上过来，要躲到灌木丛里头去，它就不容易逮住你。遇到蟒，一般它是先立起来，看一看，从哪儿爬过来，然后再决定如何逃跑。所以它针对不同的警告呼叫，有不同的逃跑反应，那就说明它有不同的含义。如果遇到其它的，比如狒狒，或者其它的长尾猴，它就没有典型的特别的反应，就是按情况来定，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心理学家在研究确定这种行为的时候，有一个方法，叫回放，就是Playback，把它的声音录下来之后，再放回去。把这四种叫声给它录下来，然后再放给这一群长尾猴听，看它采取什么样的反应。在这个研究当中，还发现了长尾猴学习语言的时候有一个过程。小的长尾猴它发出的，比如说对鹰的这种警告呼叫只有40％对鹰发出的，其它可能什么天鹅飞过去，它也发出老鹰来了的叫声，说明它们还没有精确化，跟我们小孩子学话一样，慢慢的精确化。而且这种猴子，还可以用这个警告呼叫撒谎。举一个例子，两群长尾猴碰到一起打架，这一群马上就要不行了，结果这一群中有一个特聪明的个体发出一声：豹子来了，结果就大家全逃跑。冲突平息了，马上就不行的这一群把自己的阵地保住了。这表明是一种简单的语言系统。

　　第二个问题，就是动物和人的交往。用人类的语言去训练动物。用人类语言去教动物，有时也会用非灵长类的动物，像海豚，海狮啊，非洲灰鹦鹉啊。但我今天主要说的是灵长类动物，因为跟我们最近的是灵长类的，像类人猿跟我们最近。

　　有四种类人猿，第一种是长臂猿。第二种是黄猩猩，也叫它红猩猩，或者就叫猩猩。第三种是大猩猩，个头特别大。第四种是黑猩猩，最常见的那种黑色的猩猩。也有两种，一个就是普通黑猩猩；还有一种叫矮种黑猩猩。用这些动物来训练它们学人说话，让它们能说出口语来。这个企图在上个世纪初就开始了，但费劲得要命，教半天也发不出来几个音，最多的一个教了几年，学会四个词：妈妈，爸爸，up和cup。这个up和cup怎么教它呢？要把它嘴唇掰开，然后up，把嘴唇一放p发出来了。为什么这么难？因为人和猿的发声器官不同，猿的舌头平，它不能像人似的发出那些元音。所以最痛苦的，就是教它学口语。后来有的研究者就说，它那个手挺灵活的，能不能教它学手势语？这种企图得到了很大的成功。 第一个做这种工作的人，是Gardner夫妇，他们从60年代末到80年代末，一直做这个工作，教一个被试，叫Washoe。Washoe的手势语学得非常好。后来Gasdner的学生Fouts毕业以后把它带到工作单位，继续教它手势语，发现Washoe可以把自己学到的手势语教给其它的黑猩猩，它们可以互相学习。还发现在它们学手势语的过程当中很有意思的现象，就是个体差异非常大，有的学得特好，有的学得特差。那些学得好的，注意力特集中。训练动物常用强化手段，做好了给它粒什么东西吃，Fouts在描述学得特好的Washoe的时候，给了它一个风趣的评价，说它为了一粒葡萄干可以出卖灵魂。有的个体就不行，苍蝇飞过它能在那儿看半天，这个个体差异和我们人类是相似的。还有它可以创造新词，举一个例子，这个Washoe有一天在河里看见一只天鹅，它没有学过天鹅这个词，但是它学过水，也学过鸟，它就把水和鸟组合在一起——水鸟，它用这个词来描述这只天鹅。

　　除了训练黑猩猩之外，研究者还训练大猩猩手势语。有两个被试，kcko是最有名的，它创造的奇迹是可以在互联网上跟人聊天。当然是用语音合成器。kcko从小就被训练学手势语，它可以理解口语，听得懂口语，但是它发不出来，它用手势去回答。看kcko著名到什么程度，它会画画，画出来的东西印在T恤衫上，卖299美元一件。手势语也可以训练黄猩猩。黄猩猩的一个很著名的被试叫Chantek，它被训练三年以后，能够学会100个左右的手势词汇。

　　手势语不好的地方是手势有一种模糊性。有的学者就用另外一种方式来研究黑猩猩能不能学像人一样的这种语言表达，就是人造词汇。人造词汇是用不同形状和颜色的塑料片，代表不同的词，让它学会按照不同的顺序把这个塑料片贴在一个磁板上，来表示不同的含义。比如说你把这个先贴上去，然后给Sarah香蕉，它贴好了，就给它香蕉吃。这就是用任意的、我前面说过的人的语言特点，来代表任意的词，它也可以学会这种语言。

　　人造词汇还有一个例子，就是用计算机键盘。键盘的键上有不同的符号，就跟不同的塑料片是一样的，不同的符号代表不同的词。用不同的词你就去按这个键，然后在屏幕上表现出来你说的是什么话，就可以跟人进行双向交流了。一个很著名的被试叫kanzi。这种训练方式是从Rumbough和Sue夫妇开始的。他们先训练的是普通黑猩猩，后来训练矮黑猩猩，kanzi是其中的一个代表。他们的研究现在做得很惊人。这个kanzi，它有名就有名在它最初学语言很像人类的小孩子，它开始不是被试，它是在妈妈怀里跟着妈妈在训练，学习语言。两岁半的时候，它自己突然跑到键盘上去按出一句话来，特别像小孩子学语言，不是有意地去教，而是慢慢就学会了，跟着其他人模仿学习，就学会了。kanzi现在已被训练到可以接电话了，接电话都是英语口语，它可以听电话里说，我待会儿要来，你要我带什么东西，然后它就去按那个键盘，按巧克力。这个键盘它用了一个语音合成器，你一按这个符号语音合成器就发出chocolate，就是英语口语这个词出来。然后说那你还要什么，它按了一个ball，就是还要一个球。然后一会儿打电话的人就过来了，说刚才你在电话里头，跟我要什么东西了，它又去按那个chocolate的键。就是它记得住它刚才跟人家说什么了，然后人把巧克力给它拿出来了，说你还要了什么，然后它又去按ball。就是说它不但听得懂你说话，还记得住刚才它跟你说什么了，而且能够通过语音合成器进行这种双向的交流。

　　下面简单地介绍一下关于动物意识的研究。对动物意识的研究，从心理学家的出发点来说希望了解动物，希望看它是怎么回事，看人的意识是怎么来的。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实验，小猴子妈妈去世了，给它一个棉布做的猴妈妈，一个铁丝做的猴妈妈，然后在铁丝妈妈那儿搁一个奶瓶，棉布妈妈这儿什么都没有，但这小猴子整天就是趴在棉布妈妈身上，实在饿得不行才跑到铁丝妈妈那儿喝几口奶，赶紧又跑到棉布妈妈身上。说食物对于生存最重要，但是它同样需要温暖，需要依恋。从这个实验开始，人们就非常关注幼小个体跟母亲之间这种关系。人是自我知觉的，我知道我在干什么。动物是什么情况呢？动物不能直接告诉你。对动物的研究就需要很科学的设计。有一位研究者做得非常出色，就是拿一面镜子来做实验。我们知道，从镜子里知道镜子里那个东西是我的时候，就已经发展出我的概念来了。他就把这个用到动物的身上，Gallup从70年代开始做这个实验。他用一个镜子搁在一群黑猩猩里头，让它们熟悉了十天，因为如果它原来从没见过镜子，它也不知道那里面的东西是什么。让它们熟悉了十天之后，他就把黑猩猩麻醉，然后在它们的眼眉的上头点了一个红点。这个红点不能有味，不能让它闻出什么。然后就发现黑猩猩醒了以后只要面对镜子，都会用手抠这儿。因为它是看不见自己的，它抠自己表明它是知道镜子里那个个体是它自己。他用这个作为一个实验，作为一个行为的标准，如果你能够认识镜像的话，就表明你有“我”的概念，或者叫做自我认识。 还有其他很多的行为表现说明动物有自我认识，或者有自我意识。古道尔在野外观察黑猩猩的时候，她把香蕉搁在桌子上，发现有一只等级比较低的黑猩猩不敢过来吃，因为等级高的个体在旁边。只见它先从山坡上把一个用过的废汽油桶滚下来，声音特别大，把那些等级高的个体吓跑了，然后它就跑过去吃香蕉了。这个情况说明它一定得知道我这么做，它们会怎么样，它要知道自己的行为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还有一个是在围场当中做的，在半自然散养的黑猩猩当中做的。带着一个黑猩猩去藏食物，藏完食物再把它领回群里头，把它们一群全放开。这只猩猩开始特笨，它直接往藏东西的地方跑，结果跟着它比它跑得快的先跑到那边去拿吃的。几次以后它学乖了，往相反的地方跑，别的个体也跟着往相反的地方跑，它自己再往藏吃的那个地方跑。这个时候，它已能够撒谎，它知道自己的状态能够引起什么样的行为，是有一种自我意识的。

讲演者 小传

苏彦捷

北京人，1964年8月25日出生。1983－－1987，北京大学主修心理学，辅修社会学；1987－－1992，硕士研究生、博士研究生，北京大学心理学系；1992－－2001，北京大学心理学系讲师、副教授。现为北京大学心理学系教授，中国心理学会专业委员会委员、国际学术交流委员，北京心理学会秘书长，北京市优秀青年教师。长期从事动物行为学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