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生态美意蕴解读

作者:彭松乔    文章来源:博客中国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6-7-5

  :在生态文明视域下,《周易》文本可以解读出丰富的生态美内核,其中主要包括“生生不息”的生态生命美、“天人合一”的生态存在美、“生稚养终”的生态节律美、“辨物居方”的生态环境美、“保合太和”的生态和谐美、“曲成万物”的生态创造美等内容。《周易》中蕴涵的古代朴素而深邃的生态智慧,对于我们矫正近代以来居于人类思想主导地位的主客二分世界观的反生态倾向具有重要的启发意义。

关键词:《周易》  生态美  解读

 

“生态美范畴的确立,把人们的生态意识植根于人的情感生活之中,又把人们自发萌生的生态审美经验上升到美学理论的层次,这不论对美学研究还是对生态文明建设都有深刻的意义。”[1](P145) 20世纪90年代中期,在世界范围内由工业文明到生态文明转型和各种生态理论不断发展的语境下,由中国学者提出的这一崭新美学观念,不但以人与世界的生态审美关系为切入点迅速回应了对于西方现代性危机进行深度批判的时代潮流,而且是“运用现代思维方式激活传统文化的重要理论形态。”[2] 以此来观照中国古代文化原典《周易》(这里的《周易》包括《经》和《传》两部分内容,但不包含后世儒家学者的阐发),我们发现,《周易》中无疑蕴涵着丰富的生态美内核。不仅如此,我们在这一现代思维方式激活下还能通过“视域融合”体会到《周易》文本中“新的理解源泉不断产生,使得意想不到的意义关系展现出来”[3]P383从而使隐含于其中的生态智慧“在一种敞开形态中显现自身的力量。”[4]P3为我们今天的生态美学建设提供重要理论资源。

“生生不息”:永不衰竭的生态生命美

如上所述,生态美是中国学者在人类面临的生态危机日趋严峻的时代背景下,为了人类的永续发展而提出来的一个有价值的美学命题。它旨在克服现代科学技术的生态异化,反思传统美学主客二分思维模式的非生态倾向,强调审美主体的参与性和主体对生态环境的依存关系,因而它把审视的焦点集中在人与自然关系所产生的生态效应上。但是,我们必须看到,这种生态审美观照的原点毕竟肇始于大自然本身,“绿色植物窃取天火,转换太阳能以维护自己的生命,并养育所有动物种群这一过程,贯注着永不衰竭的生命活力之美。草食动物、肉食动物和我们人类,最终都以吮吸生命原汁而充满生机地生活在地球上。甚至动植物在衰老死亡之后,被细菌、真菌等微生物分解为元素和简单分子归还给环境,再从环境中诞生出生命,将死亡变为‘生命的转化站’这一过程,也充满着新陈代谢的生命承续之美……不仅如此,活物质对无机的死物质的改造、吸收和交换,还使得无生命的生态因子——太阳辐射、大气、水、气候、温度等也卷入了生命循环之流的过程中,仿佛这些无机的生命因子也具有了生命气息,使得整个地球洋溢着盎然生机。”[5]P259完全可以说,正是大自然中充沛的生命与其生存环境协调所展现出来的蓬勃旺盛、永不衰竭的原始生命美才昭示了生态美的基本形态。

就此而言,《周易》中“生生不息”的观念正体现了中国古代哲人由自然生态中新陈代谢、持续流动的原始美生发出对永恒不息的生命之美的生态感悟。《周易·系辞上》说:“生生之谓易”,《系辞下》又说:“天地之大德曰生”。在《周易》看来,维护生命、保全生命,使生命生生不息、绵延不绝,是人们应该遵循的最高道德准则,是天地间最大的美德,它与日月同辉,与宇宙同流。问题在于,我们怎样理解这两句经常被人引用之话的本意呢?它是否真的就如我们所解读的这样?在我看来,这里所谓“易”,显然不是指《易》书,而是喻指客观世界中普遍存在的那个“易”理。那么,这个“易”理究竟是什么呢?可以说“易”就是“生生”。我们知道,“易”是讲阴阳的,阴阳并不神秘,阴阳就是事物自身对立统一的两个方面,就是一分为二。“易”讲阴阳,但阴阳并不就是“易”,阴阳“生生”才是“易”。阴阳“生生”,即阳生阴,阴生阳,阳又生阴,阴又生阳,生生无穷,无有止息,这才是“易”的原始含义。此外,“生”在这里也有转换的意思,“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同样是“生生”的内容,易卦也就是这样由阴阳生生而形成的。易是自然界的摹本,是阴阳两仪生生不息的过程,自然界也是阴阳生生不息,相互变化而不断产生新的事物和新的生命的过程。从现代生态学观点来看,生物的生存与发展,必然要通过同化和异化与环境之间不断进行物质交换和能量转化,从而不断进行新陈代谢,交替更新。由于生物的生存、活动依赖于非生物客观条件,所以生物系统与环境系统在一定条件的空间共同组成了生态系统,也叫自然生态。生态系统永远处于运动变化之中,这就是“生生之谓易”。所以《系辞下》进一步指出:“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这里讲的正是生态系统协调运动的辩证过程。在生态系统中,每一部分都互相联系、互相制约,从而取得生态平衡,一旦生态平衡被打破,就变成“穷”,这时生态系统内可通过自组织方式起协调补偿作用,就是“穷则变”。生态系统通过自我协调或人为协调,达到“变则通”,即物质的循环与能量转化再次达到恰当的平衡状态。于是,生态又重归平衡,可以有一段时间的相对稳定,这就是“通则久”。“通则久”不是说由穷变通之后,平衡状态就会永远持续下去,以使事物长久。事实上,“通”到一定时候,又会出现“穷”。“通则久”是说,每次出现穷,都能变而通,事物的生命得以长久。如果穷而不变,死亡将会来临。但是某一事物的死亡,则意味着另一事物的新生。这种生命形成以后,必将一代一代的繁衍、发展,并且在繁衍、发展过程中,一些物种灭绝了,一些物种又产生了;一种生态平衡被打破了,又会出现新的生态平衡,这就是《周易》所倡导的“生生不息”的生态生命美,是《易》作者由持续流动的自然生态中参悟出来的。

因此,当我们漫步在乡间小道,沐浴着和煦的阳光,“喜看稻菽千重浪”之时,我们会感受到由衷的快乐;当我们骑马奔驰在辽阔的草原,仰看白云苍狗,观赏着“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塞外风光时,我们会心中充满欢喜;当我们旅游在森林公园,惊奇于参天古树,倾听着“自在娇莺恰恰啼”时,我们会莫名激动……为什么?就因为这些自然景观是生态系统遵循物质循环和能量流动规律,保持着生命持续存在的条件,充满了“生生不息”的生命活力之美,体现了美所应具有的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相一致的自由精神。反之,当我们长期生活在钢筋混凝土浇铸起来的现代化“城市森林”中,目睹着一堆又一堆腐臭的生活垃圾,呼吸着充满汽油和工业粉尘混合的污浊空气时,我们常常会感到莫名的疏离与痛苦……为什么?就因为这些人工景观阻碍了生命过程的流动循环,切断了人与自然的自在亲和关系,使人类失去了感受生命物种蓬勃旺盛、永不衰竭的“生生”之美而造成的。

“天人合一”:物我圆融的生态存在美

生态美理论告诉我们,生态美是天地之大美,自然之大美,也是人与生态环境和睦相处之生态存在美。人对这种美的体验,必须由主体参与到生物多样性的繁荣及和谐的情景中去,和生命整体打成一片,同呼吸、共命运、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努力超越物我对立,克服由于自己与万物的差别性而产生的阻隔,冲破狭隘的人类中心主义的封闭,达到直入自然变化的奥秘之中的美妙胜境。因为“生态美的体验内在于生态系统之中,是人通过与生态过程亲密的融合而体验到的,它不能与培育它的母体严格地区分开来。河流、雨林、旷野、冰川和所有生命种群,都是作为体验者的我的一部分。我与生物圈的整个生命相连,我与所有的生命浩然同流,我沉浸于自然之中并充实着振奋的生命力,欣然享受生命创造之美的无穷喜乐。”[5]P266因此,生态美将物与我之间的生命关联和生命共感视为自己最基本的特性。

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周易》的“天人合一”观念,将物我圆融看作是人类生态存在的最高境界显然是非常切合生态美理论的生命关联和生命共感的整体主义精神的,它表现了中国古代哲人整体把握宇宙人生的崇高生态智慧。《周易》的“天人合一”观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首先是所谓“三才之道”。《周易·系辞下》说:“《易》之为书也,广大悉备;有天道焉,有地道焉,有人道焉。兼三才而两之故六;六者,非它也,三才之道也。”在这里,《周易》结合卦、爻的组成形式讲述天、地、人三才之道,显然是三者有机统一的整体世界观。《说卦传》讲:“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将以顺性命之理,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兼三才而两之,故《易》六画而成卦。分阴分阳,迭用柔刚,故《易》六位而成章。”这里的意思与前文没有多大差异,但却进一步明确了天道、地道、人道的内涵:天之所以为天,主要是它有阴晴寒暑,从阴晴寒暑这些现象总结出基本规律来,则为阴阳,所以《易》在卦画上立天之道说阴与阳;地之所以为地,主要是它有山川原隰,从山川原隰这些现象总结出基本规律来,则为柔与刚,所以《易》在卦画上立地之道曰柔与刚。人类社会十分复杂,但能使社会持续和谐发展的基本规则只有仁和义,“仁者人也”,就是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应当相亲相爱,只有相亲相爱了,人类才能生存与发展,“义者宜也”,就是处理事情要合理,要恰如其分,只有事情处理得合情合理了,才能让人信服。其次是所谓天人合德。《周易·文言》说:“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在《周易·文言》的作者看来,一个道德高尚的人,他的德行应该与天地相符,能够生养万物,他的光明应该像日月那样,普照一切,他的进退像四时一样,井然有序,他的赏罚与鬼神相配合,吉凶一致。他的作为先于天而施发,但上天不会背弃他,他的行动后于天而开展,是遵循天道运行的规律的,所以他是深明宇宙奥妙,达到物我圆融境界的“大人”,也是能体会天地之大美,享受生命创造之乐趣的“大人”。高亨先生在《周易大传今注》中,就通过《大畜·象传》:“天在山中,大畜”的解读,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天人合一”、物我圆融的生态存在美景象:“天在山中,即天之光明照耀于山内。天之光明照耀于山内,则草木鸟兽皆遂其生,成为人之财富,其积蓄者大矣,是以卦名曰大畜。”当然,“大畜”全卦并不只是这些抽象的内容,它还描绘了田间种植,人们饲养牲畜和农民的劳动生活情景,描绘了人们在美丽如画的自然环境中劳动,依靠阳光雨露,水土草木条件,繁殖牛羊,生产五谷,与自然环境水乳交融和睦共存的“人天合一”境界。

明乎此,则我们生活的世界将变得更加诗意盎然,我们被欲望煎熬得疲惫的身心将变得更加和谐与健康,中国哲人程颢《秋日偶成》中所畅想的“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的生态存在美境界也将化为生活现实,因为“天人合一”这一“东方生态智慧”不仅能矫正西方机械论充满征服感的意识和思维,使世界从人与自然分离的生态危机中获得拯救的希望,而且它还能够通过物我关联的生命共感方式,培养人们的生态美情趣,让人生以生态整体主义情怀去超越个体的利害得失而达到与世界的本真融合,从而享受着天地之大美的熏陶。

 

 

“生稚养终”:生命周期的生态节律美

“生态美作为对人的生命过程的展示和体验,是审美主体与审美对象的同一。当人把审美的目光转向自身的生态过程,也可以从时间的流转中获得一种人与自然交融的生命体验。”[1]P143生命在新陈代谢中不断获得新生,又在文化创造中不断丰富它的意义蕴涵。因此,生态美作为生命的动态过程,时刻跳跃着生命的搏击和律动,呈现出宇宙间节律感应的生态节律美特征。因为节律贯穿于一切生命活动的全过程,正如贡布里希在《秩序感》中所指出的那样,“甚至人类的一些最原始的身体反应也得要适应于这些节奏。婴儿的啼哭,成人的欢笑都是有节奏的。在情绪紧张和激动的情况下,人就容易做出一些节奏比较简单、倾向于条件反射的动作,如小孩高兴时的跳跃动作,大人愤怒时用手敲击桌子的动作。”[6]P23可以说,整个生命和生态系统的内在机能都是由节律维持的,人的内在节律与宇宙的外在节律是契合一致的,没有生命周期的节律就不会有生命,更没有所谓生态美。

《周易》从六十四卦卦序的排列,到每一卦各爻爻辞的推衍都渗透了写作者对宇宙万物生命周期节律的顺应和把握。《说卦传》写道:“帝出乎震,齐乎巽,相见乎离,致役乎坤,说言乎兑,战乎乾,劳乎坎,成言乎艮。万物出乎震。震,东方也。齐乎巽。巽,东南也,齐也者,言万物之挈齐也。离也者,明也。万物皆相见,南方之卦也;圣人南面而听天下,向明而治,盖取诸此也。坤也者,地也,万物皆致养焉,故曰致役乎坤。兑,正秋也,万物之所说也,故曰说言乎兑。战乎乾。乾,西北之卦也,言阴阳相薄也。坎者,水也,正北方之卦也,劳卦也,万物之所归也,故曰劳乎坎。艮,东北之卦也,万物之所成终,而所成始也,故曰成言乎艮。”这段话的意思是讲《周易》各卦排列的根据,其中妄解的成分虽然不少,但应该说基本上还是符合作《周易》者的初衷的。它将生物生长状态归纳为的四个阶段:即出生(生)——壮大(旺)——成熟(衰)——归藏(死)。这反映了植物一年中的生态周期节律。《序卦传》进一步指出:“屯者,物之始生也。物生必蒙,故受之以蒙。蒙者,蒙也,物之稚也。物稚不可不养也,故受之以需。需者,饮食之道也。……泰者,通也。物不可以终通,故受之以否。……物不可穷也,故受之以未济。终焉”。从《说卦传》到《序卦传》,反映了古代人从植物到人类,再扩大到万事万物,对其生态周期节律性的体悟。人的一生是个周期,各种事物也有各自的周期,而且是分阶段的。屯卦象征初生,又指事物的开始萌生。事物初生必然蒙昧幼小,所以接着是象征蒙稚的蒙卦,蒙表示蒙昧,就是事物幼稚的意思。事物幼稚不可不加以养育,所以接着是象征“需待”的需卦,需,含有需待饮食的道理。……泰,是安泰享通的意思。事物不可能终久通泰,所以接着是象征“否闭”的否卦。……事物的发展不可能穷尽,所以最后以象征事物没完没了的未济卦作为《周易》六十四卦的终了。《周易》通过反映人类及生物的“生—稚—养—终”过程,扩大到反映事物从产生、发展到终结,然后又重启新一轮生命演化周期的律动过程,充分体现了中国古人对生命周期节律感应的生态观,其中不乏生态美的内核。例如金景芳先生在解读《周易·升·象传》之“地中生木,升。君子以顺德,积小以高大”的涵义时就满含诗意地写道:“木生于地中,由幼小细嫩之芽长成枝繁叶茂的大树,是一个日积月累,从容积渐的过程。其间不可躁,不可逆,不可助长,宜顺理而进,以时而行。”[7]P326

  对照《周易》由人与自然交融的生命体验所感悟出来的生态节律美追求,反思我们人类今天在许多问题上逆天而行的种种非生态思想行为,我们一定会不以为然的。试想一想,当我们漫步在利用转基因技术人造的树林中,吃着化学制剂催熟的反季节苹果,看着克隆羊那不自然的身体晃动在条块划分的人为景观之中,我们难道会产生人与自然交融而激发出来的真正生命之美感吗?不,我们会感到浑身的不舒服、不自在,难以接受,因为它们身上被人为改变节律的成分使其不可能体现出生命周期性的生态节律美。所以我宁愿躺在荆棘丛生的荒野,去听那不知名小鸟的叫声,去看那满目的杂草与落叶,它们身上体现的自然节律,才是宇宙新陈代谢的脉动,才是与我们人类内在的生命节律血肉相连的。

“辨物居方”:诗意栖居的生态环境美

人们追求生态美,除了人类可持续发展这一长远目标外,自然也包含着居住小生境的适生与惬意。富有诗意的山水田园、村居民舍或具有自组织、自调节功能的生态城市,不仅能为人提供遮风挡雨的栖身之所,而且也是洗刷被尘世浊俗污染了的心灵的净化之地。通过这一劳动筑造之居所,人们能够俯视大地,仰望天空,体悟生命本真的无穷乐趣。因为“人在与生态景观发生审美的关系时,很难像对其他审美客体那样,把生态环境也当成与自己分离开来的对象,难以同这个环境保持一种非利害关系的距离。人就是这个环境的一个不可分割的部分,他对其中的生态美的体验是与该生态系统同自己的生活密切相联的。”[5]P263正因为如此,所以中国古代人建造住宅,特别讲究“风水”之美,追求人与自然一体和谐、生态智慧与诗性掌握的高度融合,西方一些现代城市的选址与建设也非常重视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生态效果(如澳大利亚首都堪培拉就是基于这样的建筑理念而建设的一座现代化生态城市)。

虽然《周易》直接阐述住宅环境问题的内容不多,但结合其他相关阐发,我们还是能够从中寻找到这方面的一些重要信息,尤其是“辨物居方”的生存环境观更是非常切合现代人诗意栖居的生态美情怀。《周易·未济·象传》说:“火在水上,未济。君子以慎辨物居方”。朱熹在《周易本义》中解释这句话的意思时说“水火异物,各居其所”,认为这句话反映了自然的客观属性,是事物发展的正常现象,我们应该让一切事物各居合适的场所。程颐《易传》则作了相反的解释,他说“火在水上,非其处也”,以为是不正常现象。那么,到底谁的理解正确呢?这需要我们运用现代生态学观点重新予以阐发。“辨物”是要求我们分别世间万事万物的种类,不使之混淆;“居方”是要求我们把世间万事万物加以分别之后还要使之各得其所。“辨物居方”,重点在“居方”,亦即强调如何使事物各居其位的问题。从“未济”卦名来看,应该说程颐的理解是正确的,因为火性炎上而在上,水性润下而在下,二者不能相交,也不能互为利用,所以才“未济”。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周易》作者秉持的是一种辩证生态观,强调的是各种环境因素的互济互利,协调发展,共同营造和谐的人居环境。此外,像《周易·井》说:“井泥不食,旧井无禽。”对栖居之所的水环境要求也值得我们深思。在《周易》作者看来,住宅地的水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淤泥壅塞、混浊不堪的话,井水就不可食用。并且这种被污染了的水不仅人不能喝,连禽鸟也本能地感觉到,于是远远地离开它。

《周易》这种“辨物居方”追求居住场所生态环境互济互利,协调发展的和谐美情怀,对于我们矫正现代住宅建筑远离自然本性,单纯讲究经济实用的“工具理性”建筑思维无疑是具有现实的启发意义的。今天,当我们置身于都市城墙似的街道,整齐划一的住宅区,感受着喧嚣的市井热浪时,虽然我们享受着现代化的物质生活,但却并无栖居的快乐。相反,我们还会感到身心无比的疲惫与厌倦,有一种难以排谴的流浪之感。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周围原始的自然环境几乎荡然无存。清新的空气被汽车尾气和其他污染气体所取代,洁净的水源只能靠自来水公司过滤和输送,鸟语花香早已离我们而去,蔚蓝的天空被摩天大楼所遮蔽,大地的泥土气息被水泥和柏油所覆盖。人和自然的生命关联与生命共感早已被人为隔断,这就像“未济”卦辞的“火在水上,未济”所昭示的一样,经济效益与生态效益背道而驰!更为可怕的是,这种“工具理性”的建筑思维还延伸到了广大的中国农村(农村城镇化),使我们连最后一块栖居的飞地都难以寻觅。

 “保合太和”:多元共生的生态和谐美

生态美是一种和谐之美,这种和谐是生命之间相互支持、互惠共生以及与环境融为一体所展现出来的美的特性。它源于地球生命物种多元共生、协同进化的基本规律,并通过一定的空间生态景观表现出来。生命物种进化的历史告诉我们,自从地球上生命产生以来,经过大约30亿年的进化过程,到目前为止,大约有1000万种生物,正是这些形形色色的生命物种,构成了地球环境的主体——生物圈。生命物种多元共生、协同进化作为地球生物圈的最大特点,是地球经过几十亿年发展的结果,是生命物种支持系统的核心组成部分,也是人类社会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基础。由于地球上不同的地理分布和各种生态因子作用的差异,造成了生态景观的多样性。在各种不同的生态景观中,与这些环境一起演化着的不同生物有机体和生态子系统之间,往往都存在着通过竞争来求得生存的关系,但是这种竞争又是发生在广泛的合作背景之下的,即便是那些自然界中互相对立的生命物种之间也存在着互济共生的生态合作关系,它们都有属于自己的“生态位”,且相互依赖共同构成生命物种不可或缺的链环结构(特别是食物链),因此,在大自然中,生命物种之间不是一个物种消灭另一个物种的相互排斥关系,各个不同的生态子系统之间也不是一个子系统消灭另一个子系统的相互排斥关系,而是“处在生态系统有规则地自发地产生着秩序的状态,在丰富、美丽、完整和动态平衡方面,这种秩序要比该系统任一组成部分的秩序高出一筹,它维持着(也得益于)这些组成部分的丰富、美丽和完整。”(美国环境伦理学家罗尔斯顿语,见杨通进译《环境伦理学》第235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版)它们和谐相处,充分利用着环境提供的生存条件。可以说,正是众多的生命物种和生态子系统之间的相互合作及其与环境的协调,才造就了地球上蓬勃旺盛的生命景观,形成了生态的和谐美。

对于这种生态和谐美的追求,《周易》中有多处涉及到,而且讲得非常富于辩证精神。《周易·乾·彖辞》说:“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 在《周易》作者看来,天道正常运行而发挥作用,则万物各自禀受其性,得天赋之命,纯正而不相离,于是就能够保持和调整着生命物种的全面和谐关系,这是普遍有利于万物的。这里的“太和”,又称“大和”,指至高、永恒的和谐;“保合”是指阴阳双方保持在一个统一体中,结合而不分离。只有阴阳不分离,才有可能实现阴阳和谐协调;只有阴阳始终和谐协调,才能保持阴阳不分离。故“保合”与“太和”是互为前提的,它们共同为阴阳相互交感创造条件,而阴阳交感是阴阳和合的最高境界。这种阴阳交感有利于万物生存发展,故曰:“保合太和,乃利贞”。为了进一步发挥“保合太和”观,《周易》还在阐释其他一些卦义时作了进一步说明,《周易·睽·彖传》说:“天地睽而其事同也,男女睽而其志通也,万物睽而其事类也。睽之时用大矣哉!”何谓睽?睽,乖异,乖睽。意思是违背、不合,亦可作相反、相对解。这就是说,天地上下相反、相对,但化育万物的事理却相同;男女阴阳相反、相对,但交感求合的心志却相通;天下万物相反、相对,但禀受天地阴阳气质的情状却类似。可见“乖睽”之时有待施用的范围是多么广大啊!《周易·睽·象 传》又说:“上火下泽,睽。君子以同而异”。“同而异”与“和而不同”是一个意思。睽卦主要讲同异问题,而且提出来“以同而异”,或“和而不同”。对自然界来讲,是和而不同,是各种自然因素之间的和谐统一;对人类社会来讲,要求我们求同存异,重视交往对话,允许各种不同的价值观念和谐共存;对人与自然的关系来讲,要求我们以生态情怀善待万物,哪怕是毒蛇猛兽,只要它不危及到我们生存的根本利益,它作为生命物体和谐的重要组成部分依然是必不可少的,这也就是所谓“太和”。

《周易》这种“保合太和”的生态和谐美诉求,对于生物多样性受到严重威胁,多种价值观念受到无情压制的今日地球人来说,无疑是非常具有启示性的。在今天,“全球的生物多样性正在遭受到空前的威胁。被誉为‘物种宝库’的热带雨林正以每年20km2的速度锐减,天然草场以每年10km2的速度荒漠化,人类活动对生境的破坏包括自然生境的退化、消失和破碎化现象是当前生物多样性大规模丧失的主要原因……在地球上的生命发展史中,物种的灭绝时间和形成速度是大致相等的。可是,目前灭绝的速度比形成的速度快100万倍。无可争辩的是,生物多样性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高速度丧失。近100年来,地球上已有150种鸟类、近百种兽类和80多种两栖类动物灭绝。一个物种一旦灭绝,就永远消失,再也不会重现。”[8]P90虽然地球上物种灭绝速度的加快并不全是人类反生态观念和实践行为的结果,但人类过分的自爱和贪欲破坏了自然生态和环境平衡,破坏了世界的和平和安宁,破坏了人际关系的和谐,却是不争的事实。因此,我们非常有必要从《周易》“保合太和”观念中汲取生态美的合理内核,从人类自我中心转向生态整体,把狭隘自我融入他人、融入社群、融入不同种族、融入不同文明、融入自然界所有生命物种之中。因为只有多元共生、协同进化的和谐美,才是真正的生态美。

 “曲成万物”:参赞化育的生态创造美

在人类居住的这个瑰丽地球生物圈中,生命与环境是在宏观生态同微观生态的相互交织、相互促进中共同进化的,这种共同进化促成了真核细胞和生物的性征及异养性的产生,从而促进了复杂的多层次的生态系统的出现,并最终产生出了植物(生产者)——动物(消费者)——微生物(分解者)——人类(调控者)四极结构的地球生态系统。如果说在生命早期阶段遵循的是“无为而无不为”的自然进化规律的话,那么自从有意识的生命——人类产生以来,生命物种的进化过程就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因为此时的地球生态不再只是一味地适应环境,由自然选择的“筛子”来决定取舍的结果,生命的进化过程同时也变成了一首创造的欢歌,充满了人类参赞化育的生态创造情怀。关于这一点,我们从名山大川中的古刹寺院到江河驿道旁的楼塔亭阁,从偏僻乡村的风水地望到繁华城市的园林景观,从古代大禹治水的传说到举世瞩目的三峡工程,从人类栖居的地球家园到茫茫无际的宇宙太空,到处都可以感觉到人类参与生态建构的崇高智慧和创造伟力。可以说,如果没有人类的创造活动,地球可能还处在一片蛮荒的自然生态之中,到处是洪水泛滥和森林大火,人们痛苦地遭受着毒蛇猛兽的侵害,就像《淮南子·览冥训》中所描绘的那样,“火爁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欔老弱。”在这种生存景况下,当然也就谈不上存在什么生态美了。从这一意义上来讲,人类参赞化育的创造之功真可谓善莫大焉!当然,这种生态创造应该是既改造自然,又顺应自然的,否则就会遭到自然界的无情报复。

对此,《周易》作了非常精彩的阐述,《周易·系辞上》说:“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曲成万物而不遗。”在《周易》看来,人与自然的关系应该是一种创造和顺应相结合的关系。一方面人为了更好地生活就必须改造自然,使之有利于人的生存和发展;另一方面,这种创造又是有限度的,它要顺应自然界自身发展的规律,绝不能逆天而行。只有这样,才能达到包括天地的变化正好恰如其分,千方百计地成全万物而无所遗漏的天人相互协调的理想境界。《周易·系辞上》又说:“是故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化而裁之谓之变,推而行之谓之通,举而错之天下之民,谓之事业。”在这里,《周易》进一步阐发了人类在生态创造过程中参赞化育的展开过程。认为世间万物都存在着“道”和“器”两个方面,形质以上是道,形质以下是器。就《周易》而言,卦爻阴阳是有形迹的,是器;阴阳迭用,变动不居,一会儿是阴,一会儿是阳,阴阳不断地变化,就是道。“圣人”应因循并制约易之道应用到地球生态进化过程中来,当自然生态渐次进行的量变达到一定的程度时,辅之以人为的裁定,使之完成质变,事物发生质变之后,继续推动它使之朝着既符合自然规律与又有利于人类的方向了无凝滞地发展,并把这种变通的道理应用到治理天下国家的人事上来,这就是事业。《周易》这里所谓的“圣人”,在今天看来不就是一个懂得生态规律又能造福于人类的古代“生态智者”形象吗?《周易》所秉持的这种“载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的人与自然之间创造和顺应相结合的观点,无疑是中国古代哲人非常了不起的生态感悟。

反观人类今日对待人与自然关系上的所犯下的种种错误,我们难道不感到无地自容吗?!当我们以“先进的”科学技术手段把自然界作为征服和盘剥的对象,使得作为人的外部身体的自然界逐渐变成了与人格格不入的异化自然的时候,我们考虑到它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没有?当我们在“拉动消费”这一响亮的经济口号鼓动下,驱赶着大批牛羊过度啃啮草原植被,拿着掘金的钻头肆无忌惮地攫取山地中“无尽宝藏”的时候,我们可曾想到过它将带来的生态严重退化后果没有?当我们用飞机喷洒着不可降解的农药维系着农业和林业的“高产”水平,用转基因技术和克隆手段培植着非自然的植物和动物以达到“超高产”“反季节”经济目的时,我们有谁顾忌过“非典病毒”和“禽流感病毒”的猖狂肆虐没有?由此观之,《周易》所蕴涵的“曲成万物”式生态创造美情怀,对于我们今天矫正错误的人与自然之间关系无疑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它有助于我们正确发挥人的参赞化育作用,按照生态规律改造和利用自然界,恢复和繁荣自然的生态美,“使自然生态美通过人类的创造性参与实现它固有的全部潜力,使生命居住的地球发出天堂般美丽、福乐的光辉。”[5]P268

 

综上所述,我认为通过现代生态眼光的烛照,《周易》文本中可以解读出十分丰富的生态美内核。这种东方特有的古代朴素而深邃的生态智慧,对于我们矫正近代以来居于人类思想主导地位的主客二分世界观的反生态倾向无疑具有重要的启发意义。这一源于对宇宙本体直觉体悟而生发的生态智慧,较之理性思维更容易认识生态系统的整体性和复杂性,更容易体验到人与自然和睦相处的内在需要,因而也更有利于深刻地把握生态问题的实质,认清人类在地球生物圈和整个宇宙中的地位,进而以一种更加深宏的生态情怀去制订生态保护策略,积极地参与生态美建设,引导人们按照生态规律和生态美的要求重新安排自己的生活。正如美国生态哲学家卡普拉所相信的那样,遵循《周易》所指明的“自然”和谐的平稳变革道路,人类就可以把社会文化变迁的冲突减少到最低程度,比较顺利地度过当代历史转折的危机时期。[9]P24-25当然,我们也应看到,《周易》作为一本卜筮之书内在固有的神秘主义局限性,以及它作为整体模糊思维所缺乏的实践性品格,因此,我们在肯定《周易》包含的生态美意蕴同时,也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避免刚从西方主客二分反生态认识中奔突出来又掉入东方神秘主义陷阱。

 

参考文献:

[1]徐衡醇. 生态美学[M]. 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

[2]韩德信. 当代中国美学:走向生态美学[J]. 山东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6.

[3](德)伽达默尔. 真理与方法(上)[M].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2.

[4]彭富春. 译者前言[A].(德)海德格尔诗语言思[M]. 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1.

[5]佘正荣. 生态智慧论[M].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

[6]贡布里希. 秩序感[M]. 杭州:浙江摄影出版社,1987.

[7]金景芳.吕绍纲. 周易全解[M]. 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1989.

[8]蔡晓明. 生态系统生态学[M]. 北京:科学出版社,2000.

[9](美)F·卡普拉. 转折点——科学、社会、兴起中的新文化[M]. 冯禹等翻译. 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9.

 

来源:http://www.blogchina.com/new/display/155397.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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