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次考察的对象是沙漠绿化研究所,一个自觉发起的治沙组织。
这是一个自主经营的治理沙漠化的机构。1998年,辽河油田的退休工程师苗玉坤在赤峰地区 承包了几千亩沙地,创办了这个研究所。当时的研究所只有3间土房,孤零零地站在广阔的沙 地上。在这几间阴暗窄小的房子里,他和几名志愿者开始了坚定的绿化工作。
然而,仅仅再个月后,他们就被迫迁出了房子,因为当地的村民认为他们是来争土地的,威 吓接连不断。后来在一部分当地人的帮助下,他们终于在这里站住了脚跟。2000年,香港乐 施会捐助了一笔款项资助当地治沙,研究所也终于有了自己的院子,自己的养殖场和自己的 苗圃。1999年到2001年,不断有大学生来研究所考察,其中复旦大学和南京理工大学在这里 建立了社会活动基地。
现在,研究所里的志愿者约有20人,分别来自不同的地方,早出晚归地进行着艰苦的劳动。 志愿者的队伍不断变化,最多的时候有30多人,去年春天是最艰苦的时候,还有不到十个人 。大部分人都是因为通过媒体知道了研究所的事情,出于好奇过来看一看,然后就自愿留在 了这里。
志愿者的工作辛苦而繁重。在我们考察和劳动的几天里,我们深深体会到了他们的辛苦。清 晨6点,如果在学校,我们还在甜蜜地睡眠,而他们已经起床洗漱。简单的早饭之后,是一天 不停的工作。从植树。育苗到养殖,每一项工作都需要大量的体力付出。而这一切,通通是 无偿的。
他们放弃了许多的东西。几乎所有的志愿者都谈到家庭,谈到父母和朋友的阻拦。而且,远 离了喧嚣和繁华的外界,这里的荒凉也同样让人寂寞。
在谈话的时候,很多人都告诉我们,他们心里一直埋藏着对家庭的歉疚。他们不曾改善过父 母的生活,也不曾满足父母心中要他们成家立业的愿望。这是一个永远的痛。很难想象他们 作出最后决定时的痛苦和勇气,而当面对真实的生活,一切口号。赞美和歌唱全部被淹没。 我们可以用许多华丽的句子赞美奉献和牺牲,可以举出很多例子,向历史追溯克己为人的民 族精神,可以感动,可以落泪,但是,当所有的一切要面对起早贪黑的辛劳,当夜晚只有星 星伴人入睡,当餐桌上简陋的饭食成为一天工作的支撑,当冷冰冰的被褥散发着异味,当沙 丘上的太阳光灼伤着皮肤,当最美丽的赞美跌进平凡的生活,我想,也会无言以对。何必用 舞台上的绘声绘色,来涂抹生活中的无声无息!
他们来了,走了,走了,来了。我们无法责难那些离开的人们,任何人都有选择生活的权力 。而且,离开背后那一分真诚,一分无奈,总让人难以忘怀。毕竟,人不能无情,亲情和爱 情的重量无可厚非。
我们到达的时候正是春季里植树的时候,也是农活最忙的时候。研究所没有钱,即使有钱也 难以雇到当地人来帮忙种树。面对着钱和人手的缺乏,他们也只能徒叹奈何。现在的研究所 已经是负债经营,社会的捐款也是杯水车薪。“以所养所”的计划正在实行,可是要看到效 益,应该也在几年以后。
到现在,他们没有得到政府一分钱的经济援助。
没有钱雇人,只能自己来做。于是,他们就这样忙碌着,从早到晚。
这样一个经济模式,一个完全依靠个人的牺牲和奉献来维持的机构,能走多远现在还是未知 数。我在沙丘上看到了一片片的柳树丛,那是他们的成果,而且也已经在有效地阻挡着荒漠 化的脚步。然而,这一点力量在更大规模的破坏和漠视中,似乎于是那样微不足道。
准确地说,这个研究所并不具有经济上的推动力,而作为完全的慈善性机构,它也缺少必要 的经济来源。巨大的成本和难以预料的结果使得这项工作的难度不断增加。而且,单纯依靠 志愿者个人的思想动力,我个人认为也不是长期有效的模式。如果劳动只是建立在他们自己 的奉献上,人员流动的稳定性也会是巨大的问题,毕竟,没有经济的驱动,没有产业化的发 展方向,成果也会是极其有限的。我们不能忽视精神的力量,可是现实生活的运行,需要有 经济发展的趋势来推动。
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更好的办法可以使研究所的发展作到持续稳定。在和苗所长谈话时,他 也谈到了这个问题,依靠社会宣传和捐助终究不是长期有效的途径。而在志愿者的来源和流 动问题上,实行有偿工作似乎也是势在必行。面对经济和人才的匮乏,他的眼睛里有着难以 挥去的忧郁。他是个坚强的人,不会轻易放弃。“走一步看一步”,他这样说,我们也沉默 。
恒心和毅力在他们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诠释,而当梦想面对生活的无奈,也只有坚定地挺住, 雨过应该就会天晴了,这样的盼望不知道能否战胜现实的残酷。
在治理沙漠化的过程中,有一个角色是不能忘记和忽略的 ,那就是政府。
准确地说,只有政府的决策可以称为长期有效的方式,而且,政府行为本身的组织性和强制 性也赋予它难以代替的价值。
当地的生态环境受到过3次大规模破坏,全部是由政府行为做主导。第一次是清朝康熙年间, 由于康熙皇帝要来围猎,修建行宫所需木材全部出自当地的树林,致使一时间凡是较为粗壮 的树木全部被砍伐。这也是后来荒漠化的引子;第二次,就是那场著名的大炼钢铁运动,不 仅将成材的树木消灭殆尽,连刚刚成型的树苗也被砍伐作为木柴;第三次是在文化大革命期 间,由于当地完全陷入无政府状态,当地农民疯狂开发树木,最严重时几十里路看不到一根 象样的树苗。就在文革后不久的1982年,沙尘暴开始袭击这片已经难以忍受折磨的土地。从 宏观的角度来说,政府行为对生态环境的破坏负有难以推卸的重大责任。
在我们进行考察的几天里,政府官员仅在五一那天出现在植树现场表示慰问。从研究所的人 员那里,我们得知,政府不曾对研究所进行过经济援助和人员配置,也不曾在当地组织过有 效的固沙措施。虽然赤峰地区将防治沙化作为基本的政策,然而到目前为止,绿化公约似乎 只是一纸空文。
从广义上来看国家的绿化政策,很容易发现它们具有一个很大的共同特点:不可执行。依靠 社会舆论的提倡和公民个人的觉悟,成效之小显而易见。治理荒漠在个人自愿行动的基础上 永远不能规模化,也就永远不能显露成效。同时,下级政府的追求政绩和浮夸作风又是雪上 加霜。按照建国后绿化面积的统计数字,我们的绿化覆盖面积已经远远超过了国土总面积。 而事实上,一次次沙尘暴让人不得不面对西部蔓延的沙漠。
当政策以号召为基础,当下级以水分为政绩,当大家都漠视不会构成直接威胁的威胁,当整 个绿化工作不曾有经济基础和利益推动,流于形式已经成为必然。很难说政府的政策没有实 际成效,但是一次次的风沙和一片片沙地带给我们的,依然是沉重和悲哀。
对于现在有目共睹的沙漠化这一毒瘤,我想政府的责任是不可推卸的。而且,对于一个不可 执行的政策本身,我们也不可能有过高的期望值。由于国家目前的政策正在为经济建设服务 ,那么解决沙漠化的有效途径,也要从经济效益谈起。
毋庸质疑,沙化造成的经济损失是难以估量的。且不说有效耕地面积的累积丧失量,目前沙 尘暴造成的严重环境威胁,已经足以使阻挡沙漠化成为当前的重要工作。
遗憾的是,至今没有一个可以组织和运行的绿色机构能够完成这项浩大的工程。关于阻挡沙 化的政策,当然也要首先由政府提出并执行,才可以有持久有效的作用,而不是一朝一夕的 个人努力。政府行为本身的性质(在第四节已经提到过)决定了治理沙漠化的工作本身需要 有经济模式的创建和经济利益的推动。
设想国家对沙地实行承包制,规定当绿化达到一定规模时可以获得经济回报(当承包土地时 要有书面协议,即该片土地不得挪做他用,或者废弃,并且在签署协议时交纳一定金额的保 证金),我认为可以将绿化工作纳入经济上的稳定模式中。其中,有长远战略眼光的投资者 会首先选择以国家作为经济后盾的这项可靠产业,并且能够预见到自己的投资的巨大利益。 在市场自由交易存在较大风险的情况下,无疑这种新兴产业会吸引大批经营者的目光。
同时,在土地的恢复绿化期,向当地农民发放基本的生活补贴,可以考虑进行大规模移民, 在自愿的前提下组织当地农民分流到非沙化地区,同时提供必要的经济和技术支持,并给予 相关的具体政策对他们的生产经营活动进行扶植。
当然,这只是一个极其简单的想法,无疑在当前的情况下具有很大的不可执行性。政府资金 的投入会是一个较大的障碍,这是制约计划执行的首要因素。
其实从长远的战略性的考虑上说,政府治理沙地的潜在效益远远大于治理的成本。试想三峡 工程的耗资,包括基本机械、土木工程和人力,再加上组织因民的经济投资,应该远大于这 项绿化工程的成本。而事实上,我个人认为三峡工程的前景仍然不可预料,一个很好的例子 是埃及的阿斯旺水坝。在辉煌的发电时期过后。留下的是整个尼罗河流域的生态破坏——因 为自从有了大坝,尼罗河的定期泛滥已成为历史,而习惯于年年接受河泥淤积来保持肥沃的 土地,已经开始变的贫瘠,几十年来,尼罗河两岸的长绒棉的产量逐年下滑,经济损失已经 超过了水坝带来的发电量的经济效益。
关于绿化的经济潜在效益,我想大家应该是有目共睹的。回望曾经辉煌的楼兰,曾经点缀在 这片土地上的雕刻精美的门廊,和曾经响彻历史画卷的驼铃声声,在带来无限光荣与梦想的 丝绸之路上如草般蔓延。我们已经失去了多么宝贵的一切一切。
我想,政府的经济投资应该不会是亏本买卖,如果决策者能够深入考察一寸耕地和一寸沙漠 之间的潜在价值的差异,了解在每一平方公里的土地退化所造成的经济损失,我认为采取有 效的具体措施,而不是空洞的提倡和口号的时机已经到来。
我们的国家很贫穷,但是我们不能在面对可以吞没我们的国家的威胁时表现得囊中羞涩。在 翻阅巴比伦古国的史料时我暗暗心惊,怕在几百年后,中国和中华民族也将成为传说。真的 ,这不是杞人忧天。如果你真的面对几十米高的沙丘就耸立在北京正北几百里的地方,你就 会有巨大的恐惧感,源自内心的恐惧感,怕自己和自己的民族,在不久的将来成为辽远的沙 漠传说。
这只是一种模糊的想法,而事实上,执行的难度会超过我的估计,毕竟每一件政策的执行, 背后的艰辛也不是我能够想象,然而,这是我在回到校园后,经过思考之后的成果,虽然那 么幼稚。[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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