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罗布泊 两个人的传奇 一世纪的发现

作者:南香红    文章来源:南方都市报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9-8-1
新疆罗布泊
1993年10月6日拍摄的罗布泊“大耳朵”卫星图片,有耳轮、耳蜗、还有耳垂。1980年,夏训诚在美国第一次看到卫星拍摄的罗布泊照片时震惊得目瞪口呆,这是中国人第一次看到罗布泊的“大耳朵”。当时,美国教授问这个地理现象是如何形成的,他哑口无言。24年后,他弄清楚了罗布泊“大耳朵”的真相。 CFP图片

  

新疆罗布泊
夏训诚在罗布泊考察。新华社发

  夏训诚组织全国29名各学科的科学家对罗布泊进行了全面的考察,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

  罗布泊在1万年的时间长度里,曾经剧烈地干涸和充盈了七次,也就是说罗布泊曾经过7次生与死的轮回。而且更让人伤感的结论是,此回罗布泊之死,是永久性的,再也不可能死而复生了。

  夏训诚发现卫星图片上的蔚蓝色并不是水的颜色,而是盐卤折射的太阳光,耳轮并不是人们想象的湖水退缩的湖岸,而是湖水被太阳强烈蒸发之后猛烈抬升的盐壳。

  而大耳朵的耳孔、是湖水最后干涸的洼地,“耳垂”是塔里木河、车尔臣河、若羌河、米兰河经喀拉库顺湖注入罗布泊时留下的三角洲。

  1979年冬天到1980年春天,罗布泊是一个搅动全中国人心的地方,这个从中国人视野里消失几十年,这个和原子弹联系在一起的军事禁区,突然之间因为一个人而闻名世界,这个人就是中国科学院新疆分院科学家彭加木。

  夏训诚和伊弟利斯与这件失踪事件擦肩而过。夏训诚是彭加木的同事、搭档,罗布泊考察队的副队长。本来是应该和彭加木一起去考察的,但因为临时接到去美国的任务,而没有去成罗布泊。

  伊弟利斯是中国社会科学院新疆考古研究所的考古工作者,彭加木出事时,他正在塔克拉玛干的尼雅遗址考察,可以说几乎同时在沙漠里,等他从沙漠里一出来,就听说彭加木失踪了。

  彭加木事件是一个偶然的事件。实际上它是一个信号,中国的科学家开始对这片地球上最后一块不为人所知的处女地蠢蠢欲动;这块被封闭禁锢了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地方开始有了进入的可能;核试验禁地的色彩开始退却,而地理和历史的大发现的序幕缓缓开启。

  彭加木的失踪又不是个偶然事件。中国人对这片土地完全陌生毫无经验。罗布泊是地球上最恐怖的地方之一,它在对待第一批闯入者时,仅仅是峥嵘一露,便做成了一个至今都无法解开的谜,彭加木到底怎么了?为何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看到“大耳朵”时惊呆了

  彭加木和他的考察队在罗布泊湖盆中坚硬如铁、锋比利刃、密如刀丛的盐壳中蹒跚前行时,夏训诚正坐在美国曾任埃及总统特别顾问的埃尔巴斯教授家的客厅里。教授的墙上悬挂着一张从万米高空拍到的罗布泊的卫星照片。这是包括夏训诚在内的所有中国人第一次从万米高空看到罗布泊,他被他所看到的情景震惊得目瞪口呆。这就是罗布泊吗?那图上分明是一只巨大的耳朵,耳轮、耳蜗、耳垂一应俱全。埃尔巴斯教授指着照片问夏训诚:你是中国研究塔克拉玛干沙漠的科学家,你能告诉我这耳轮、耳蜗、耳垂实际上是什么地理现象?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地理景象?

  埃尔巴斯教授的问题让夏训诚哑口无言,他无法告诉教授中国的科学家对此一无所知的事实,他们从来就没有被准许去那里。那张卫星图片像一个重磅炸弹轰击着夏训诚的脑海,卫星图片上那个巨大的耳朵是蔚蓝色的,看久了,就会出现一种旋晕感,大耳朵似乎在一圈圈地转,向更深邃的时空中塌陷。

  埃尔巴斯教授告诉夏训诚,美国的卫星监测,罗布泊在1972年时彻底干涸了,现在这个曾经烟波浩淼的大湖没有了一滴水,这个消息对夏训诚来说无异于一把火,烧着了他的心,他急切地想知道正在罗布泊的彭加木看到了什么。

  古人以为罗布泊是黄河之源

  从荡漾着生命的湖水到死亡的干枯,这个地理大变化的走向再也不可逆转了。就算是哪一天众川之水再次将热情倾注到这里,罗布泊再一次充满了水,变成一个大湖,它的生态也永远地被改变了,再也回不到以前的样子了。

  罗布泊在中国人的心目中一直都是一个伟大的湖。汉代以前中国人认为它是中华母亲河———黄河的源头,“皆以为潜行地下,南出于积石,为中国河云”(《汉书·西域传》),班固说它“广袤三四百里,其水亭居,冬夏不增减”。最大时面积达到2.5万平方公里。汉代它叫蒲昌海,或者盐泽,到了元代它的名字是罗布淖尔,罗布意为“聚水之地”,淖尔意为“湖泊”。罗布泊是塔里木盆地里最低的一块洼地,来自盆地四周的昆仑山、天山、阿尔金山的河水大多汇入罗布泊,流经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内陆河,都将自己的生命终点交给罗布泊,因为各河的流经,塔里木盆地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形成了一个蛛网般纵横交错的水网,也正因为这个水网的存在,沙漠的不毛之地里形成了众多的文明国家。

  伊弟利斯正是追寻着人类留下的文明的蛛丝马迹进入罗布泊的。今年是他在这个地区探索考古的第30年。

  一次激动人心的探险

  1979年,中央电视台和日本N H K电视台合拍《丝绸之路》,进入罗布泊的通行证是从中央申请下来的,这是中外媒体第一次进入这个神秘的地区。在电视工作者进入之前,需要地理学、考古学学者先行探路,伊弟利斯作为一名考古人员奉命前往。

  对于伊弟利斯来说,这是一次激动人心的探险,这种激动不仅仅是一个初出茅庐的考古工作者担当大任的激动,而是整整几代中国知识分子的渴盼和激动。

  沿着疏勒河故道,坐着敞篷的嘎斯63车向罗布泊进发,车后的沙尘飞卷上来,满脸能看到的只有一双眼睛,而同行的日本方面,坐的是密封良好的“巡洋舰”。

  对于伊弟利斯来说,只要能进罗布泊,坐什么车都行。伊弟利斯明白,他将充当中国学界“第一批”的角色,踏上久违了80年的土地。

  文明的遗迹在指引着他前进,就像是之路冥冥中的召唤。先是在疏勒河故道边发现了唐代的墓葬,接着看到了汉长城,就算是沙海起伏的罗布泊里,一个又一个的烽燧不断出现,它们呈一条线状时隐时现,暗示着一条荒芜了的古代大道的存在。在一座烽燧里,伊弟利斯看到2000年前点燃烽烟的芦苇犹在,他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动,这些烽燧实际上就是传播世界几大文明的路标,就是丝绸之路上不死的灵魂。

  当嘎斯63也无路可走的时候,全体下车徒步。他记得从前进桥方向,走过艰难的雅丹地貌,楼兰展现在眼前。这座1900年3月为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发现的古代文明遗址,80年来,中国的科学工作者很少有机会涉足。

  伊弟利斯猛地停下了脚步,将楼兰仔仔细细好打量了几遍,然后才走进了它,他感觉自己正在推开久违了家园的柴扉。

  罗布泊的地理与文明的双重大探险大发现自此开启。夏训诚从美国回国后,在投入对彭加木的营救的同时,再一次组建罗布泊考察队,闯进了罗布泊。

  “游移湖说”震惊了世界

  罗布泊在世界范围内闻名是因为它的游移湖问题的提出和楼兰遗址的发现。

  引起游移湖争论的是沙俄军官普尔热瓦尔斯基,1876年他在塔里木河下游考察时,把罗布泊南面的喀拉库顺湖误认为是罗布泊,引起了世人关于罗布泊是一个游移漂动的湖的猜测。

  当时清朝的全国地图《乾隆皇舆全图》(在中国第一次经过大规模实测,用科学方法绘制的地图———康熙《皇舆全览图》基础上修订补充而成)上标出了罗布泊的位置。普热尔瓦尔斯基来塔里木寻找罗布泊的时候,手里拿的就是这张地图。当时罗布泊在欧洲的地图上还是一个“未经勘测地区”。

  当他看到一个大湖,并低头对照那张图时发现,他亲自抵达的罗布泊和清代地图上的罗布泊不在一个位置,中国地图要偏北1度。

  地图上的1度,在实地意味着巨大的差异。为什么会有1度之差?是中国地图的错了,还是湖泊改变了位置?

  罗布泊真的是可以游移的吗?为了证实游移湖的猜测,1899年,瑞典斯文·赫定决定进行塔里木河的首次漂流,在经过了仔细的地质勘察和水准测量后,他确定了游移说,并预言罗布泊将以1500年为周期地南北返游移。

  这一“游移湖说”一下子震惊了世界。斯文·赫定认为,真正的罗布泊位于罗布荒原东北面的大洼地里,由于泥沙沉积湖床逐渐垫高,而在它南面的卡拉库顺湖盆则因烈风吹刮日渐消蚀。终于有一天,罗布湖水开始向卡拉库顺湖游移,在此形成一个新的终端湖,真正的罗布泊则成为一个干枯的大湖盆。斯文·赫定断言,1500年之后,湖水将再次北移,干涸的湖床里将再次响起水的涛声。

  赫定的预言随着罗布泊的最后一滴水的干涸随风而去。这是包括赫定在内的所有人所没有预料到的。

  此后中国学者陈宗器1929年至1935年间踏勘了罗布泊,进行了前人从没做过的地理、水文、气象等测量和考察。1935年他与瑞典地质学家霍涅尔联名在斯德哥尔摩发表论文《交替湖》,对赫定的游移说进行了修正,但关于游移湖的说法一直成为国际地理学界悬而未决的公案,没有人能够真正以事实证据推翻游移说。

  消失上千年的楼兰被发现

  就在斯文·赫定的游移湖考察中,楼兰意外地被发现了。那个经典故事是赫定的向导奥尔德克离开考察队去寻找一把丢失的铁铲,当时已是傍晚,突然沙漠里刮起一阵狂风。沙尘起处,遮天蔽日,天地一片昏黑。奥尔德克被风吹裹着,迷迷糊糊不知跑了多远,到了何处。风停时,他发现自己的面前有一片废墟。斯文·赫定从奥尔德克捡回的几片木雕残片上一眼就看出了希腊化艺术风格。他断定,这片没有人迹的沙漠里一定埋藏着一个古老的文明。

  这就是在历史上赫赫有名后又销声匿迹的楼兰。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唐代的中国人,吟诵着楼兰,却不知道楼兰在哪里,是什么样子。在中国历史上曾经那么重要的地方,发生过那么多故事的一个城邦,突然之间消失于历史典籍,消失于现实世界,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充满魔幻色彩的事情。

  人们知道楼兰文明的最早证据是在公元前2世纪。公元前176年匈奴冒顿单于写给汉武帝一封信中说:匈奴军队“定楼兰、乌孙、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国,皆以为匈奴”(《史记·匈奴列传》),但信里并没有说明楼兰在哪里。

  公元前126年,张骞出使西域回到长安。其后,他向汉武帝报告说:“楼兰、姑师邑有城郭,临盐泽。”(《史记·大宛列传》)这是第一次报出楼兰是个有“城郭”的城邦文明,和其所处的地理位置。

  西方典籍记载楼兰则是在公元2世纪。希腊地理学家托勒密的《地理志》记载了楼兰这个名称,拼作“K hauranai”专家考证,这个名称出自活跃于丝绸之路的粟特商人对楼兰的称呼。

  张骞凿通西域之后,楼兰从此参与到中华民族演进历史中来。汉书中记载,楼兰国最东陲,离汉最近,这里的人常常“负水儋粮,送迎汉使”(《汉书·西域传》),而这都是因为楼兰当丝绸之路要道,楼兰因此而兴盛,因此而衰弱,因此而喜因此而悲。

  但是自东汉以后中国典籍对楼兰的记载戛然而止,从此之后世人再也不知楼兰,直到1600年之后楼兰被再次发现。

  彭加木的誓言一语成谶

  继斯文·赫定之后,1906年和1914年英国考古学家斯坦因到楼兰进行大规模的考古。他将楼兰遗址逐个编号,从LA编至LR,考察并发掘了数十个遗址,初次揭开楼兰古文明全貌。斯坦因在楼兰发现了大量的汉代文物:丝绸、汉简、中国古代典籍等,也发现了希腊神话中的赫拉斯像,大量佉卢文。这至少说明,中国、希腊和印度文明曾并行于楼兰。斯坦因的发现震惊了世界。

  楼兰和敦煌一样,是“吾国学术之伤心地”,并且楼兰还不仅仅是学术的伤心地,在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塔里木盆地曾经有几十支外国探险、考古队活跃,沙俄对此觊觎已久,如普热尔瓦尔斯基的沙俄军官,把勘测新疆当作为国建功的通道;英国的政客们则将这里视作其进入亚洲抗衡俄国的工具,还有那些如痴如狂的考古学家们,寻找着文明碎片的同时,也以保护的名誉切剥壁画,盗取文物。

  夏训诚至今都记得,他和彭加木在完成第一次对罗布泊的外围考察后睡在一个帐篷里,彭加木和他都睡不着,彭加木很兴奋,他恨恨地说,中国的罗布泊,但研究却在国外;外国的探险家写出的罗布泊的书已经比人都高了,中国人还没来过。

  “就算死在罗布泊,也要用肉身为罗布泊增加一点中国的有机质”。夏训诚永远不会忘记彭加木的这句话,只是当时没有想到竟然一语成谶。

  组建中国罗布泊科学考察队的想法就是那一晚形成的。彭加木将这一想法报告了中国科学院新疆分院,分院又报到中科院,中科院又协调军队,1980年,一份正式的文件批准了这个计划。

  考察队被准许在罗布泊进行两个月的考察。

  从科学的角度来说彭加木和夏训诚最想进行的是罗布泊的地理和矿产资源的考察,当时的中国百废待兴,人们对科学学充满了期待,每一个进入罗布泊的科学家都受着科学大会上发出的“科学的春天”的信号鼓舞。而罗布泊也不负中国首批踏上它的土地的科学家,当夏训诚在彭加木失踪的当年的秋天再次进入罗布泊的时候,他就知道,罗布泊干涸的湖盆是一个聚宝盆,只要在盐壳下面稍稍挖个坑,就会有盐卤水流出,这是优质的钾盐,中国其它地方缺乏的矿藏。

  “楼兰美女”的发现

  而罗布泊给世界带来的文明冲击整整激荡了上个世纪的二十年,引起的连锁反应和狂热可以用经久不息来形容。伊弟利斯是其中的参与者、发现者之一。

  1980年最具有轰动效果的是“楼兰美女”的发现。考古工作者在罗布泊地区一个离地面高达七八米的风蚀台地的崖壁上,发现了一具保存完好的女尸。“脸面清秀、鼻梁尖高、眼睛深凹、毛发、皮肤、指甲都保存完好,长长的眼睫毛根根可数,甚至她的头发和皮鞋里的虱子都栩栩如生。她仿佛刚刚睡去。那健壮的骨骼、古铜色的皮肤让人相信她随时会站起来奔跑。深棕色的头发蓬散披在肩上。”考古报告中如此精确地描述这具女尸。经测定系3800年前遗存,白种人。

  白种人?当日本人用高科技将女尸复原,人们看到的是一个高加索人种,高鼻深目蓝色眼睛的女人。“楼兰美女”这个称呼不胫而走。

  梦幻般的太阳墓地

  接着伊弟利斯参与的考古队在孔雀河古河道发现了一座有42座墓组成的墓葬群。从马兰基地调来了一个排的解放军战士,用手推车推了整整15天的沙子,沙子下面是6座摆成光芒四射的太阳型的墓地。伊弟利斯记得当他面对这恢宏的墓地的时候一直像是在梦游一样。

  这是一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墓葬形制:墓穴由7圈排列有序的木桩环绕,7圈之外是一条条呈放射状的列木,每条放射列木有10米之长,每座墓用690棵树建造。6座墓,6个太阳面向蓝天一个连一个,裸呈在干净细软的黄沙之中。

  6座墓的主人皆为男性。加上其余32座墓,其主人“普遍为金黄色毛发、眉脊稍高、鼻骨也偏高、脸型稍瘦长,后来证实他们全部为白种人。”伊弟利斯说。

  太阳墓地也是3800年到4000年的遗存。这个文明让世界上所有的学者都不敢莽撞判断,因为在此之前谁也没有料到罗布泊里会有这样的文明遗存,就算是上个世纪最知名的考古学者斯坦因等也没有报道过这种文明样式。“太阳墓地的人,全身包裹在毛毯中,他们头戴尖顶毡帽,毡帽上插着禽鸟翎羽,随葬的物品是每人都有的一种用草编成的小篓,小篓里盛放着麦粒和白色浆状物。没有文字。没有陶器。没有丝绸。你很难按照以往的对文明的分类,比如石器文明、青铜文明将它归类。

  并且,最大的问题是,上个世纪发现的楼兰文明有的内容,这里都没有。这里只是毛、毡、毯、木器、草器、骨器和少量的铜饰品。楼兰文明和太阳墓地之间有着一个巨大断裂带,无法找到两个文明之间的联系和过渡。

  太阳墓地里发现了十几粒麦子,经过鉴定,是中国所见的最早的小麦实物标本,它至少说明,在中原不知有麦的时候,太阳墓地的人已经开始了小麦种植。而小麦是来自于西方的作物。一个惊人的事实是,在距今3800年甚至更早,远远早于丝绸之路开通之前。罗布泊就繁衍着文明并成为连接东方和西方的孔道。

  太阳墓地的发现不但没有让人们对楼兰文明的认识清晰化,反而更让人迷惑,这些睡在太阳墓地里的白种人从哪里来?他们是谁?他们所代表的文明来自于何方?

  揭开塔克拉玛干神秘帷幔

  2009年6月21日新华社发出一条电文,一条修往罗布泊的铁路将在2010年下半年完工。之所以往“生命禁区”修筑铁路,是与罗布泊蕴含着丰富的钾盐资源密切相关。富钾的罗布泊盐湖工业远景资源量达5亿吨,潜在经济价值超过5000亿元人民币。

  已经退休的夏训诚听到这个消息感到非常的欣慰,他知道,这是继哈密-罗布泊公路修通之后国家又一大举动,他的战友彭加木的遗愿终于成为了现实,罗布泊大开发的时代已经到来了。

  对于夏训诚来说,新中国成立后关于罗布泊的每一条消息他几乎都是亲历者。1964年10月16日,中国第一颗原子弹在罗布泊爆炸成功,这里成为军事禁区。从1979年开始罗布泊逐渐解禁,到今天的30年里中国经历了对罗布泊的探险、基础科学工作和开发的三大阶段,作为一名探索罗布泊一生科学家,他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

  1981年春天,也就是彭加木失踪一周年,夏训诚就进入了罗布泊。十二年之后,一部塔克拉玛干沙漠的综合考察报告面世。这部报告综合了沙漠地理、环境、气候、水文、地球化学、生物(含动物、植物、微生物)、土壤、土地资源、水资源、考古等十多个学科,夏训诚说,十多年的工作仅仅是揭开了塔克拉玛干的“神秘帷幔”,是在地球上唯一一块没有被综合科考过的地方做了一些基础工作。

  这次科考为塔里木的石油开发提供了理论的支撑,在对沙漠习性的了解与掌握之下,一条纵穿塔克拉玛干沙漠的世界上最长的沙漠公路诞生,创造了一个流动沙漠里修筑固定公路的世界奇迹。

  他用24年回答美国教授提问

  又一个十二年之后,也就是2004年9月,夏训诚回答了美国埃尔巴斯教授的提问,为什么干涸了的罗布泊是一个巨大的耳朵。他组织全国29名各学科的科学家对罗布泊进行了全面的考察,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罗布泊在1万年的时间长度里,曾经剧烈地干涸和充盈了七次,也就是说罗布泊曾经过7次生与死的轮回,罗布泊周边的动物、植物所有的生命都经过了7次生而死、死而生的劫难。而且更让人伤感的结论是,此回罗布泊之死,是永久性的,再也不可能死而复生了,罗布沙漠已经形成,大的气候趋势已经不可能逆转了。而近100年,罗布泊的变化更为剧烈,但这100年的变化,主要不是自然原因引起,而是因为人类的干扰,特别是近50年的大规模农垦是造成罗布泊干涸的直接原因。

  夏训诚每年都在罗布泊大耳朵的沟沟缝缝中爬行,经历26次考察之后,他发现卫星图片上的蔚蓝色并不是水的颜色,而是盐卤折射的太阳光,耳轮并不是人们想象的湖水退缩的湖岸,而是湖水被太阳强烈蒸发之后猛烈抬升的盐壳。这盐壳完全记录了太阳在4到5年中吸干罗布泊的全过程。太阳猛烈时盐壳高耸,太阳黯然时,盐壳平缓。春夏秋冬每一季里太阳的热情不同,甚至同一季节中每一天太阳的热度不同都在这里留下痕迹。他把这称为盐壳形成的“韵律线”。深深浅浅、高高低低不同的韵律线构成了罗布泊大耳朵的基本形状。或者,换一个说法,就是罗布泊走向死亡刻度线,就像是大树在生长的时候,会留下年轮,而罗布泊在死亡时也留下了死亡记录。

  而大耳朵的耳孔、是湖水最后干涸的洼地,“耳垂”是塔里木河、车尔臣河、若羌河、米兰河经喀拉库顺湖注入罗布泊时留下的三角洲。大自然也是有生命的。罗布泊曾经就是丰盈的生命体,让人悲哀的是,当我们有能力了解罗布泊的时候,它已经死了。

  游移湖,世纪公案的结束

  夏训诚的考察彻底结束了一个世纪的游移湖公案。罗布泊并不是一个游移湖,他们测到的罗布泊最低处为778米,而喀拉库顺湖的最低处为788米,两者相差10米,而1500年的沉积只有1米厚,因此不可能出现斯文·赫定所说的1500年游移一次。罗布泊不是游移湖,但它确实是一个流浪的湖。它只是一个巨大的洼地,没有传统意义上的湖岸,当塔里木河等沙漠河注入时,在这里会形成一片巨大但很浅的水域,但河水退缩的时候,罗布泊也跟着缩减。沙漠河流是没有常性的,它们在沙漠里冲撞前行,经常改道,罗布泊就像是绑在河流尾巴上的流浪乞儿,随着河流的摆动而在大地上流浪、反复、生与死的徘徊。罗布泊已经这样游荡了上万年。

  “你只要肯走,就会有发现”

  夏训诚退休之后居住在北京,而在新疆的伊弟利斯还在准备着出发,去年他从尼雅遗址出发徒步向东走到沙漠公路,13天的时间,他越过了80条古河道,有一片胡杨林,他走了三天才走出来,而这一路上随处可见文明的遗迹。“在塔克拉玛干沙漠,你只要肯走,就会有发现,而我们还远远没有揭开它隐藏的全部秘密”。伊弟利斯说。

  伊弟利斯的外貌表明他是一个常进沙漠的人,极瘦,耐得住干渴;极黑,经过沙漠日光的暴晒;背部微佝,低头搜寻的姿态。进了多少次罗布泊?他说多得已经记不清了。1980年至1990年十年,是罗布泊与塔克拉玛干考古基础调查的十年,是最艰苦的十年,没有帐篷,晚上露营于红柳包下,早上起来摇一摇头甩掉头发里的沙子;水装在马兰基地赞助的橡皮袋子里,三天后就会出现怪味。但是十年之后塔克拉玛干的考古进入了丰收期,伊弟利斯也从一名干校培养出来的考古工作者,成长为新疆考古研究所的所长,沙漠考古经验丰富的领队,同时也是发现喜悦的第一个品尝者。

  “就叫它圆沙古城吧”

  1994年10月25日傍晚,夕阳照得连天起伏的沙丘一片金红,伊弟利斯和中法考古先行队员在克里雅河的沙山、沙梁、沙垄间牵着骆驼行走了9天之后,远方的红光里突然出现一团浓重的黑色。这显然不是沙漠原有的东西——— 是城墙!

  一座没有名字,不见于史籍的西汉之前的古城浮现于沙海,揭示着塔克拉玛干中心位置过去仍然是人类的家园。“就叫它圆沙古城吧”,伊弟利斯提议,因为这里现在四处全是又大又圆的沙山。

  2000年小河墓地重新被发现。小河墓地是1934年德国考古学家初次发现的,此后就再次沦入沙海。这片距今3800年前的墓地,代表了罗布泊文明进入楼兰文明之前的样式,它的发现,将上个世纪80年代发现的楼兰美女、太阳墓地等零星汇集到一个文化现象中,向我们描述了在新疆,古称西域的这块土地上,欧亚两大板块上的人种演化的大致轮廓———从白种民族的迁移,到黄种民族渐渐渗入。一些民族消失了,一些民族融合到其他的民族之中,他们在历史的长河里只留下了模糊的背影。

  伊弟利斯是小河考古队的队长,在现代沙漠车都无路可走时,他带着一个5人的小组,背负30公斤的物资设备,徒步行走。几个人每天两瓶水两个馕在沙漠里坚持了一个星期,2003年正式发掘设备车必须开进去,伊弟利斯和另两位队员整整步行了10天探出一条路。“我们牵着骆驼,跟着它的脚印,要绕过无数的沙包,得找平坦一点的路。”伊弟利斯说。

  寻找失落在黄沙里的珍珠

  绚丽的东方丝绸,飞动的希腊神灵、沉静的印度佛陀、无人能解的古老文字、古老而又完美的干尸、沙埋之下的人类废墟。人们把塔克拉玛干称为世界文明的博物馆。

  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在被日本作家池田大作问及“你喜欢在历史上什么时候的哪个地方出生”时,汤因比回答:“我希望能出生在公元纪年刚开始的一个地方,在那个地方古印度文明、古希腊文明、古伊朗文明和古老的中华文明融合在一起。”季羡林先生说世界是只有一个地方交汇过世界几大文明几大宗教,这个地方就是塔里木盆地。

  漫漫的岁月掩埋了一切,文明失落如珍珠跌落黄沙,伊弟利斯想在自己退休之前,将这些散落的文明珍宝串连起来。他选择了发现圆沙古城的克里雅河流域。在这里他试图找到文明在塔克拉玛干演进的序列,从新石器时代到青铜时代到纪元前后的汉晋时代再到唐代……现在,这个序列里的大部分珍宝已经找到,而他正准备出发去寻找缺失的那一颗。

  每一次出发他会带上两样东西一个水壶,一把铁锹。水壶是二战时的美国货。新疆考古所的老考古工作者李征去世前送给他的,说这家伙结实,沙漠里用得着,铁锹是1980年发掘太阳墓地时马兰基地赞助的,非常灵活好用。这两样东西已经成为了伊弟利斯的好朋友,沙漠里形单影只时的好伙伴。

  中国科学院院士刘东升用一句话概括了罗布泊对于人类的重要性:罗布泊是一个地质学的实验室,第四纪地质的许多问题都可以在这里得到满意的答案。

  从科学的角度来讲,罗布泊的科学考察相当于人类对南极北极的考察,它是保存了原生态的少为人类打扰的地区,是地球表面上少有的能够了解地球变化和人类文明兴衰的活标本,地理的、环境的、考古的。人类可以从罗布泊学到很多。

  采写:本报记者 南香红

  统筹:李召 韩福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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