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净如水
那是幼时的溪流,暴雨不浑,大旱不干,唱着乡村小调,一路欢腾,在巨大的卵石间淙淙流去。洗衣服的少女,在水中玩耍的孩子,还有在溪旁啃草的牛羊,溪中游弋的鱼儿,是她最亲密的伙伴。
那是陶渊明在南山下种豆,心里想着的桃园之水;那是李白惊叹“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庐山瀑布;那是王维流连忘返、如诗如画、流于石上的“清泉”。
然而在今天,我们到哪里去找这样的净水呢。江河污染了,地下水超采了,城市闹水荒了,甚至连僻静偏远的山村也难以找到一条干净的小溪了。昔日风光秀美的白洋淀饱受干旱的折磨,神奇美丽的月牙泉要靠人工注水维持水位……报刊上几乎每天都在发布着这样触目惊心的消息。
只有在高远之峡谷,在苦寒之雪域,在江河之源,也许还涓涓流淌着纯净之水。那晶莹澄澈、纯净美好的品质,诱惑着我们灵魂深处的向往。
水是温柔的。雨后或是清晨,草叶上和花瓣间挂满了晶亮的露珠,她是那么圆润、纯洁。在深山幽僻处,泉水缓缓流出,淌成小溪,她又是那么安静、淑雅。我曾在夜深之时伫立窗前聆听秋雨,冰凉的水珠溅上窗帘,打湿了衣襟,随风又送来一片黄叶。水之冰清玉洁,令人对生命中的美好事物一再追忆和不停遐思,在人生的路途上充满不安的期待和甜蜜的疼痛。
水又是粗暴的、浑厚的。滴水可以穿石,更何况汇成江河、融为大海。暴雨来临之际,万马奔腾,雨箭摧残着大地;怒涛狂涌,削平沟谷,带走大树,毁灭了村庄和田园。她冲击着、涤荡着,洗去了污垢和血痕。大海也常挟裹着雷霆和风暴,举惊涛,舞巨浪,令樯倾楫摧,令日月失色。在水的悲壮和雄伟面前,我深感生命之卑微和渺小。
水仿佛是一位饱经沧桑的智者,承载着人类的悲哀与欢乐。当你有幸看到彩虹和佛光而赞叹水之奇妙,当你面对飞瀑悬泉与大河险川而深深震撼,你是否想过,水才是我们的生命之母。我们开掘深井,挖出地下潜藏的甜水,自以为可以甘霖长在;我们截断高峡,修成一座座水库,自以为缚住了水龙的腰身。然而深井枯竭了,水库也被泥沙淤满了。许多河水已无法饮用,甚至也不能浇庄稼。黄河浑浊的倾诉,长江愤怒的狂吼,城市焦渴的呼唤,一声声悲怨,在我们的耳鼓上卷起了惊涛。
我们失去了净水。我不禁想起若干年前的一次山林之行,那是一片未遭人为破坏的次生天然林。沟谷中,岩罅间,清水或静静停泊,托举着几枚红叶;或涓涓流淌,滋润着几丛野菊。时有飞瀑悬挂,瀑布被岩角撕成几缕,撞散的小水珠飘散开来,被阳光一照,幻作七彩。瀑下有潭,掬潭水而饮,清凉甘冽;撩潭水洗脸,滑润舒爽。在潭边久坐,觉得肺腑间已清纯如水,痴迷之中又生出一丝忧愁。纯净之水,安祥而明达,永远不会给我以伤害,她就那样存在着,也不知已过了几个千年。
如今这片山林还在吗,溪水还那样纯洁吗?要知斧锯之利,所向披靡。人类以为向自然界的疯狂攫取可以填补精神上的贫乏,以为可以把养育了生命的水玩于股掌之间。然而我们错了,我们用自身的愚蠢惩罚了自己。我们在失去纯净之水的同时,也迷失了精神的家园。
为了区区万元之利,不惜把一条清溪变成泥浆;为了一时的“发展”,不顾黑水直淌入河。然而我们的代价是什么,我们总不能吃着祖宗留下来的那点资源,夺去子孙后代生存的家园吧。厚颜无耻的生活不是真正的生活,哪怕你腰缠万贯;丧失尊严的人生不是真正的人生,哪怕这样的人生丰富多彩。当我们喝酒吃肉的时候没有一锅净水可以把肉煮熟,找不到一眼清泉可以酿造醇香的美酒,那时候,生命对于我们,生命对于大自然,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但愿在玫瑰盛开的春天,还可以有一壶清水可以浇浇鲜花;在远足踏青的路上,还能够找到一泓清澈之泉。生命之中,应该有纯净之水永远相伴;心灵深处,也许可以藏一汪清泉以润焦渴。水放弃飘泊,可安于一湖;水选择奔流,便会义无反顾。我热爱着水的纯洁,珍惜水的恩赐,更感动于水的智慧和执着。愿水洗净我们污浊的灵魂,在天堂之中能与她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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