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境代价逼停刺激消费的经济政策

罗马俱乐部前秘书长马丁·李斯(右）以及本文译者、中国人民大学 重阳金融研究院研究部负责人赵亚赟（左）

　　◎[英]马丁·李斯（联合国前助理秘书长、罗马俱乐部前秘书长）

　　1972年，国际知名智库罗马俱乐部发表了著名报告《增长的极限》，它预言经济增长不可能无限持续下去，因为石油等自然资源的供给是有限的，并设计了“零增长”的对策性方案，在全世界挑起了一场持续至今的大辩论。
　　8月21日，2010年3月卸任罗马俱乐部秘书长的马丁·李斯先生，应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邀请，来京参加“大金融 大合作 大治理”20国集团智库研讨会。他希望能在中国主流媒体上发表自己的主张，以和中国环保界人士进行交流。重阳金融研究院研究部负责人赵亚赟选译了马丁先生一篇文章，授权本刊发表。文章原题为《超越经济与金融的界限——G20在促进世界和平及环境保护可持续发展中的作用》。
　　
　　国际社会面临发展倒退威胁
　　
　　近些年的经济增长让全球数亿人的生活水平得到极大提高，使我们享受到了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高品质生活。数亿人脱贫，平均寿命、文化程度和健康水平都得到极大提高，并且从总体来看，2000年各国首脑制定的联合国千年发展目标，已经取得实质性进展。
　　然而，这些实实在在的发展却是建立在破坏环境的高昂代价上，而且仍有数亿人口深陷贫困与剥削，被排除在现代世界的福利与机遇之外。随着2050年世界人口将超过90亿，以及日益增多的中产阶级带给地球的生态环境压力，这种发展的持续性将没有保障。如果没有创新、高效的政策出台，经济发展甚至会倒退。
　　现在，国际社会正面临着一系列紧密相关的社会、经济、环境和安全问题，这些问题将会决定全球和平与发展的前景。其中最关键的是：人口结构变化、根深蒂固的贫困与剥削、日益严重的不平等与上涨的失业率、资源稀缺与过度使用以及不断加剧的对重要资源的竞争、生态退化、海洋酸化（吸收了过量二氧化碳所致）及全球气候发生不可逆变化的风险。
　　正是这些潜在的、强有力的并且快速变化着的现实，将决定全球经济的前景与缺陷，并将决定未来几十年世界经济的稳定发展。这也是G20（20国集团）智库聚焦的问题之一。
　　在思考G20如何在未来的全球管理中发挥有效作用之前，必须首先明确国际社会所遇到的新挑战。
　　1.我们正面临着规模空前之大的问题：人类活动正影响着地球物质生态系统的运转。到本世纪中叶，增长的人口与消费预计会加剧气候问题，这就使得经济发展对可行政策的需求更加迫切。
　　2.虽然我们坚持将不同领域的问题分开来解决，但它们在本质上是相关的：比如，为了满足90亿人的需求，能源产出到2050年应该翻番，但是如果按照把全球平均气温增幅控制在2℃以下的安全标准，温室气体的排放必须实现50%至80%的大幅度削减。有鉴于此我们需要能把经济、社会、环境和安全等问题综合起来解决的系统策略。
　　3.我们面临的问题是系统性的。为了理解并管理现代世界复杂体系的运行，我们需要新型的合作与治理，以及经过深思熟虑的政策。比如，现在我们能清楚地看到，孤立的、局限于某一国家、某领域的短期政策干预，是不足以保证世界金融、经济和气候系统稳定的。
　　4.这些问题处在快速和动态的变化过程中，而且这种过程是非线性的：我们必须作好面对突然的冲击，而不是渐变的心理准备。生态系统以及政府，确实会在持续的压力下突然崩溃。那种认为我们面临的全球变暖是一个留给我们足够时间来商议、拖延的渐变过程的想法是错误的：除非我们尽快采取行动，不然我们将超过阈值，造成不可逆转的气候扰动。但是经过20多年无结果的谈判之后，碳排放量继续上升，我们仍然走在通向危险气候变化的路上。
　　5.这些问题也变得日益高风险，需要及时的预防措施以避免崩溃。例如，可能促使气候变化超出了我们控制能力的“正反馈过程”（编者注：指不断加强的过程）现在已经开始了。我们需要预测变化，做出决定，并迅速采取行动。这是一项重大的政策挑战，必须在公众意识到问题之前采取行动。等到问题已经十分明显，再做出行动就为时已晚。
　　6.在很多方面，现代世界的问题都是全球性的。在这个全球化和相互依存的世界里，我们需要团结与合作来保证代价与利益分配的公正性。
　　
　　当前经济增长模式正走向失败
　　
　　现在的经济复苏与增长政策仍然建立在一个隐含假定上，即：世界经济可以在现有基础上无限期增长。但科学理论和世界各地的证据都拒绝这个假设。现在过度使用生物圈的生态资源超过50%，并且世界各地都已经受到了从1750年至今“仅仅”0.8℃的气温上升所带来的巨大影响。到2100年，现在这种以化石燃料为基础的增长路线，将会带来5℃至6℃的气温上升并造成毁灭性的后果。如果我们不能妥善解决社会、资源、环境和生态上的根本性问题，稳定繁荣的世界经济能够得以维持实际上只是一种错觉。
　　G20一直很担忧世界经济的不平衡，并致力于遏制这种不平衡的深化。但是现在我们面临的最大、最危险的不平衡，是人类活动与自然界承受能力之间的不平衡，这种不平衡将会在很大程度上决定我们的未来。40多年前，罗马俱乐部提出一个简单却重要的观点：消费、污染以及浪费的指数增长，在资源有限的脆弱地球上是不能无限期维持的。很多国家已经充分了解了这些问题，并认为这些问题是对和平的“非传统”威胁。如果我们要保持增长和世界和平，现在我们就不得不更加重视维护一个可生存的环境和稳定的气候。
　　值得庆幸的是，很多国家不再只关注以GDP衡量的增长数量，也关注增长的质量和内容，从而为未来可持续、高产并且能创造就业机会的经济奠定基础。这需要在发展侧重点上做出重大转变，摆脱现在以经济增长和金融稳定为重点，而人、就业、社会和环境成为附庸的发展方式。现在的发展政策认为，只要经济增长得以恢复，社会、就业和环境问题就会逐渐解决，然而这种政策在很多国家都没有成功，因为日益严重的不平等以及根深蒂固的贫困和失业与由GDP衡量的经济增长共存。
　　当前的经济增长模式正走向失败。我们必须采取新的策略，给予人、社会和就业的目标以更多的重视。这种政策目标应与自然界的约束、承受能力相适应，并与相关的金融、经济政策紧密结合。这可能看起来像是一个不现实的目标，但是全球很多国家，尤其是中国，都正在朝这个方向迈进。这些国家认识到了两个要点：维持原状的增长模式在现在以及未来的现代世界中是行不通的；而对环境、社会负责的新型增长方式会给人类福利、竞争力和经济机会带来巨大好处。
　　审视作为“传统智慧”基础的隐性假设，是各智库重要而复杂的任务，从本文以上简单的分析中可以看出，有3个与G20在未来国际事务中的作用直接相关的重要问题。
　　第一，把消费、污染和浪费在这个资源有限的地球上可以无限增长的假设作为经济政策的基础，从而认为对经济危机正确的应对方式就是进一步刺激消费需求，这种想法是否切合实际？
　　第二，当决定未来的关键问题变为不公平、排外和失业时，国内、国际政策中经济金融考虑的重点能否为人类的生存提供切实基础？又能否为环境与气候的保护提供基础？
　　第三，在仅剩的时间内，我们难道不需要一种全新层面的智慧以计划、协调国际行动，从而应对威胁到我们未来的危险挑战吗？
　　
　　再刺激消费环境吃不消
　　
　　在21世纪，G20所必须面对的问题可以简单概括为以下5个：
　　1.当前的经济复苏政策是通过刺激消费及更多的化石燃料与资源消耗来恢复增长，但是这会对地球的生态环境系统、自然资源和人类及其他物种赖以生存的全球气候带来毁灭性的后果。
　　2.世界各地的例子表明，我们有很多机会在未来建立起高产、低碳、健康、可持续、有包容性的社会经济，以在环境、气候的承受范围内满足90亿人的需求。而且各国、州、城市、社区以及企业的现实例子都表明，转型的好处远大于代价，而且及早行动代价会更低：我们可以选择一个更好的未来。
　　3.在大多数政策领域，利用已知的技术手段，我们可以得到大量的新方法。我们知道需要做什么：重建能源与生产体系，减少排放，提高能效，缓解资源紧张，修复退化的土地以及创造就业机会。
　　4.人类如今在各方面都拥有前所未有的能力来处理这些问题：人类具有创造力与精力、专业知识、技术解决方案和组织能力。这些能力可以被动员、集中起来以处理我们面对的问题。
　　5.然而，我们似乎看不到对我们的文明迫在眉睫的威胁，也无法消除分歧共同应对——这也是人类的悲剧。历史上很多文明的命运也是如此，缺乏远见和责任感加上强大的既得利益集团的阻挠，使得避免最后崩溃的关键行动不能及时实施。
　　
　　中国正朝绿色经济转向
　　
　　在过去的30年里，改革开放政策已经把中国从一个在穷困中挣扎的国家变成一个主要的经济体。总的来说，尽管面临着来自国内和国际的诸多挑战，中国和亚洲的经济仍将持续、快速增长。然而，目前主要的经济体，如美国、欧盟和日本，却都在重返持续稳定的经济发展、降低不平衡和失业并恢复金融稳定的问题上遇到难题。中国的经济规模、实力，以及它与更大范围上的世界经济、金融和贸易体系的相互依存关系，都暗示着中国会在未来G20的世界管理中，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
　　经济增长、社会凝聚力、环境和发展，这些我在这篇文章中提到的全球性问题，与中国领导人所面临的如何走未来发展之路的问题很类似。在过去的20年里，中国领导人已经认真考虑并采取行动来调整中国的经济，使它运行在一条对环境造成更小破坏的道路上，这将会减少贫困与不公，并使区域发展更为平衡。
　　1.中国“十二五”规划的主要开支集中在教育、科研和发展、绿色科技和基础设施上，这些都为未来建立低碳经济、节能经济，创新型经济和竞争性经济奠定基础。
　　2.小康计划提出了一个朝着“全面小康社会”发展的新战略。
　　3.成立于1992年的中国环境与发展国际合作委员会，为国家领导人直接提供整合经济增长和环境保护的平衡的建议。它让中外专家和官员对于一些优先问题发表特定的政策建议，并探讨有关其风险和长远影响的关键政策选择。
　　4.许多报告显示，中国新一届领导班子充分认识到了中国长期发展面临的社会、经济、环境和国际挑战，而且他们打算采取有力行动来应对。
　　5.在过去的30年里，中国事实上已经证明了全面政策分析的建设性作用，通过认真尝试，从广泛的经验中学习，制订长远的指导性规划和政策，来引导占世界人口22％的13亿人的未来。中国可以就21世纪世界发展的新战略贡献想法，见解和经验，这会与其他发展中国家密切相关。而且，中国在新方法、新政策和新的合作方式的推进上发挥重要的作用，这方面的经验，G20可以学习借鉴，以实现世界的和平稳定发展。
　   （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研究部负责人赵亚赟/译  标题为编者提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