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框架”达成，扭转生物多样性丧失的新机遇

本报记者张倩

一场盛会过后，加拿大蒙特利尔成为一个多边共识之城。

《生物多样性公约》第十五次缔约方大会（COP15）第二阶段会议中期，谈判一度胶着，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让“#COP15 snow”空降成热门话题。借着一场鹅毛大雪，蒙特利尔会议中心安保工作人员堆起了COP15主题的“雪人”家族，勾勒出人们对朴实且美好生活的向往：一家几口，有猫有狗。

“两周前我刚到蒙特利尔时，阴云密布，如同我切身感受到的谈判压力。随着会议进程过半，天降瑞雪，给我们的谈判带来了很好的兆头，在中国，我们称之为‘瑞雪兆丰年’。如今终于通过了国际社会期盼已久的‘昆明—蒙特利尔全球生物多样性框架’（以下简称‘框架’），今天白天我也感受到了明媚的阳光，更烘托了我们这个历史性时刻的难能可贵。”在COP15第二阶段最后一场主席新闻发布会上，COP15大会主席、中国生态环境部部长黄润秋说。

这场围绕生物多样性的谈判难在哪儿？

生态系统退化和生物多样性丧失、气候变化、污染和浪费，这三重危机正深刻影响着人类的生存与福祉。生物多样性保护和可持续利用可以为人类提供清洁的水、新鲜的空气、稳定的气候、文化娱乐灵感、一体健康的世界。这是多数缔约方的共识。

遗憾的是，不同国家、团体和利益攸关方对生物多样性保护的责、权、利的认识不同，拥有的知识、资金、能力不同，导致各方在会前对2020后生物多样性框架各目标还未达成共识，这是造成谈判一度难以推进重要原因之一。

中国科学院华南植物园主任任海告诉记者，几个主要分歧点是各缔约方责权利不匹配造成的。他以“3030”目标（即到2030年保护至少30%的全球陆地和海洋等系列目标）为例，向记者解释了为何这一议题众口难调。

“‘3030’目标和资金资源调动等是谈判的分歧所在。这一目标的实质是找到2022年—2030年间自然保护与社会发展平衡点，从以人为中心向以生态为中心转变，同时关注保护与发展问题。这也要求各方在关注30%量的同时，还要考虑科学的保护规划和利用，即保护关键的物种、在关键或敏感的地点，如何用最小的面积达到最大的保护效益。这就需要人与自然需求达到一个适当的平衡点，但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平衡点是不同的。”任海说。

资金资源调动也是其中一个分歧点。

(美国)国家地理学会(National Geographic Society)与大自然运动(The Campaign for Nature)联合发布的一份报告提出，全球每年生物多样性保护资金缺口多达7000亿美元；全球每年用于生物多样性框架的资源至少要2000亿美元；发达国家现在每年向发展中国家转移支付要到100亿美元（协议是2025年每年至少200亿美元，2030年300亿美元），实际上发展中国家希望有1000亿美元。

目标、监测、执行等达成共识后，就是如何调动资源支撑生物多样性保护。

当前，发达国家的环保组织和发展中国家通过研究注意到，2021年，全球石油巨头的最新市值，前20家公司总额已突破4万亿美元。

“这让不少发展中国家认为，发达国家政府虽然近年来受高通胀和疫情影响，但还是有经济实力。生物多样性保护也是全球的事，各方都受益，因此，发达国家政府也应该强制要求油气企业和采矿企业投入资金。因为生物多样性保护会影响发展中国家人们的生计，特别是原住民，而发达国家的关注度和投入还远远不够。”任海说。

此前争议最大的两个行动目标——“3030”目标和“资源调动”目标，都在案文最终版中保留了多方关注且备受争议的30%的目标和资金的目标，甚至还有所加强。从这不难看出各方对于扭转生物多样性丧失的决心十分坚定。

昆山杜克大学环境政策助理教授高丽娜（Coraline Goron）表示：“中国、加拿大、欧盟、巴西、阿根廷和许多非洲国家这次的表现，让世界看到多边主义全球治理是能有所成就的。尽管通过后各方执行时工作量很大，但是‘框架’涵盖不错的内容，特别是各方最终在遗传资源数字序列信息（DSI）上达成一致。”

将DSI纳入“框架”为何是“历史性的”？

4年前，在埃及沙姆沙伊赫举行的第十四次《生物多样性公约》缔约方大会(COP14)上，关于遗传资源数字序列信息（DSI）问题的讨论，各方没能达成共识。但COP15却在这个关键议题上达成了一致，迈出了历史性的一步。

如何理解DSI对于生物多样性保护的意义？

任何一个物种或一个生物个体都保存着大量的遗传基因，可被看作是一个基因库。遗传资源数字序列信息（DSI），简而言之，就是以数字方式存储和转移的遗传资源的基因序列信息。

“像以前大家发电报，要把电报内容翻译成密码数字，接收者根据这些数字读懂它们传递的内容。遗传资源相当于电报内容，DSI就相当于密码数字。”一位与会谈判专家向记者解释道。

DSI的应用，改变了传统利用遗传资源的方式。人们通过合成生物学等前沿领域技术对特定的遗传资源进行基因测序,将遗传序列信息提取后即可合成特定的衍生物,实现对相关遗传资源的开发利用。

比如，企业可以利用这样的信息开发新药，而不需要实际接触相关物种。总之，DSI在新药和疫苗的开发，传染病监测、诊断、治疗等诸多领域具有不可估量的价值。

在任海看来，遗传资源数字序列信息这一议题，本质上讲是基于生物多样性的价值链而产生的，也符合《生物多样性公约》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理念。

“生物多样性是生物贸易价值链的基础。获取和利益共享（ABS）有助于确保这些价值链有助于生物多样性的保护和可持续利用，并最终引发社会经济发展。目前，日本、欧盟、美国各有一个公共遗传资源数据库。另外，在全球一些国家有小的数据库，包括中国，可以进行开放获取。一般来说，发达国家的DSI在基础设施、数据库海量信息、研发水平比较好，而发展中国家较差。”任海告诉记者。

但实际上，目前遗传资源丰富的地方一般集中在发展中国家，而全球亟须加强生物多样性保护的地方也大都位于这些地方。这也给不同地区遗传资源的获取与惠益共享带来新的挑战。

幸运的是，未来有了一个光明的前景。

在“框架”中，有关DSI的行动目标写道：“酌情在各层面采取有效的法律、政策、行政和能力建设措施，确保公正和公平分享利用遗传资源和遗传资源数字序列信息以及与遗传资源相关的传统知识所产生的惠益，便利获得遗传资源，根据适用的获取和分享惠益国际文书，到2030年，促进更多地分享惠益。”

“4年前在埃及沙姆沙伊赫时，这个问题基本上是无解的。我们通过4年的推动，不仅把这道‘题’解开了，而且让各缔约方都满意，我觉得这是做了一个很难的事。”黄润秋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

“框架”执行需注意哪些环节？

2022年12月19日凌晨，资深谈判观察员李硕在朋友圈分享这样一段话：“具有历史意义的昆明—蒙特利尔全球生物多样性框架在加拿大蒙特利尔达成，这是《生物多样性公约》三十岁生日最好的礼物，是纷乱世界里一个令人欣慰的故事，更是北美寒夜中的一丝温存。”

这个凌晨记录了太多令人动容的画面，太多疲惫的身躯在深夜里仍然坚持。用李硕的话说，“此刻不论是坐在主席台上，还是在会场踱步，这些代表尽管鲜少离开会场，但他们的每一步，就如同行走在布满积雪的蒙特利尔大街上，异常谨慎”。

令人欣慰的是，关于这次达成的“框架”协议，收获的最多关键词，仍是“雄心”“务实”和“平衡”，但在久久未曾平息的掌声背后，已经有代表开始筹划下一步——未来“框架”要如何执行？

有专家表示，在有雄心勃勃的目标前提下，应充分考虑灵活性和变革性，通过各方合作和行动解决问题，促进全球生物多样性保护。

从“框架”的23个行动目标中的数据看，如保护30%的陆地和海洋，其中生物多样性重点区损失为0；全球食物浪费减半，外来入侵物种引入减半，高危化学品使用减半。恢复退化生态系统30%，调动资金2000亿美元/年……在一些代表看来，这些都需要各国将这些内容主流化，纳入本国的行动计划。

关于“框架”的执行，任海也与记者分享了相关建议：“在全球层面，要进一步完善监测评估机制，调动资源，支撑履行公约行动。最重要的是，要在全球、区域和国家层面出台相关配套政策、采取有力的行动，加速转变经济、社会、发展的模式，在未来10年（到2030年）稳定生物多样性丧失的趋势，并在其后20年恢复自然生态系统，到2050年实现《公约》‘到2050年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愿景——生物多样性受到重视、得到保护、恢复及合理利用，维持生态系统服务，实现一个可持续的健康地球，所有人都能共享重要惠益。”

未来，科研人员、技术人员对于“框架”的落实也将发挥不可或缺的作用。

“这些人员在执行过程中，首先应将履约前的生物多样性基线搞清楚。同时，在IPBES框架下发展评估体系用于评估效果。并且，进一步探讨生物多样性的起源、维持机制，动植物珍稀濒危的机制及解濒危方法，利用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新技术，服务于生物多样性保护和可持续利用，服务于中国的生态文明建设和绿色发展，建设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任海说。

“没有落实执行，‘框架’将成为一纸空谈。”《生物多样性公约》执行秘书穆雷玛表示，“我们希望新的‘框架’可以助力我们走得更远，实现联合国设定的到2050年人类可以生活在和谐的生态系统的长远目标。我们扭转生物多样性损失的重要机会已经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