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本唐家”传人——江智华
标本是唐家的事业,每一件标本都事关家族荣誉。世上没有一个标本厂的工人,会像唐氏子弟那样,在几代人的野外资源调查中长久地关注自己周围环境的改变。
许多北大的老师和学生都知道,3年前,一位老先生由中科院动物所退休,转来这里的动物标本室工作。他叫江智华,是标本世家的传人之一。
不计其数的动物经过江智华的手,成为标本。
经他手的标本,被一一摆放到博物馆、院校、研究所等各处,通过多媒体技术与景观、展板、标本等结合的方式,向观众展示珍稀动物的野外生态环境,使观众更直观地了解我国重点保护野生动物的分布区域,认识丰富多彩的野生动物世界。这些标本们,不动声色开始了另一段鲜活的生命旅程——每一个动物,都在讲述着一个生态故事。
唐家传人都注重野外观察,做出来的标本保持着动物原始的自然生态,行家一看,就知道这是唐家做出来的标本。
我国是世界上野生动物种类最丰富的国家之一,约占世界总种数的10%左右。复杂的地形、多样的气候、古北界和东洋界两大动物地理区在我国交汇、我国未遭受第四纪冰川覆盖,是形成我国野生动物多样性的根本原因。但随着对野生动物的过度捕猎和生境破坏,它们正无声减少。
人们想到,可以通过对野生动物物种保护、生活环境保护和法律保护等途径来减缓这一速度。而除此以外,还存在着另一种延续——这项工作在百余年前就已经开始了。
这即是制作标本,让死去的动物“复活”,并成为教育、启迪人类的又一种方式。
标本制作一行,有两大分支,“标本唐家”和“标本刘家”,俗称“南唐北刘”。江智华介绍说,两大世家风格大为不同。刘家的标本为了展示,于是采用“假体法”,虽然制作时间长,但在结构准确性、坚固性和造型上都更有优势。并且,他们往往是把饲养、繁殖动物和标本制作结合在一起。而唐家则始终依靠采集和观察的制作方法,习惯用“填充法”,省时、本轻、易于掌握,大都用在科研上。
江智华便是标本唐家的传人之一。
唐家传人都注重野外观察,做出来的标本保持着动物原始的自然生态,这种一般制作工人难以模仿的风格,也成为了“唐氏标本”的标志,行家一看,就知道这是唐家做出来的标本。
江智华说:“每一个标本,背后都有一段故事。”有一条长4米、重逾400公斤的中华鲟标本,它是葛洲坝建成之后的第一个牺牲品,由于洄游的习性,人们眼睁睁地看着它无法过闸,头撞岩石而死。一名唐门传人唐兆子闻讯,星夜赶赴宜昌,将它买下,把它制作成标本。看过这一标本的人,往往挪不动脚步,它栩栩如生的形态,让人们不禁感叹,它好像永远游在这个世界上。这大概是标本制作工艺存在的最大价值,也是江智华们的成就感所在。
江智华做标本时,常常还会设计一个生态景窗,以便将动物与大自然中的生境结合起来,还原动物真实的生存状态,达到更好的科普效果。
几个月前,江智华做好了两只国宝熊猫的形态。其中一只,把爪子搭在旁边一只熊猫身上,它的动作有点调皮,眼神瞅着同伴,第二只的毛皮有一些泛黄,憨憨地卧着。
接下来,江智华会设计一个生态景窗,以便将动物与大自然中的生境结合起来,达到更好的科普效果,可能会是:有一只熊猫卧在岩石上面,它的伙伴在旁边看着,背后陪衬翠绿的竹林。
因此,当这对熊猫被摆放在展览馆时,讲解员会带着观众走到它们跟前,讲解熊猫生存的地方,生活的方式,以及它为什么珍贵。
制作熊猫的这个过程,被叫做填充法。集体的做法是,把标本的皮剥开,把棉花塞进去,晾干后,再摆好想要标本呈现出来的造型。“但是,早期我们唐家做的,却是简单的研究标本。”他说。
“走吧,我带你去看看什么是‘研究标本’。”于是我们沿着逼仄的楼道下行,到达下一层楼,他掏出钥匙打开一扇铁门。顿时,鼻子里冲进一股樟脑、油脂和皮革掺杂的气味。等鼻子习惯了,走进屋,发现里面立着一排排高大的灰色柜子,每排之间仅仅留着过人的空隙,空气和光线都不怎么好。
动物们死亡后被摆放在这里,有点阴森。
江智华拖出一个重重的抽屉,里面整整齐齐躺着一只一只的小金花鼠,小鼠像是还有生命,不过昏着,平趴在空气中,四肢挺直,一种僵死的状态。他让金花鼠趴在手掌上,方便展示,“对用于研究的标本来讲,这是标准体型,平的,没有什么造型要求。前面的爪子掌心冲下,后面的爪子掌心冲上。在整个研究过程当中,要测量后腿、指甲、尾巴长度等这些数据。所以要求格式都一样。”
如果拿手戳一戳金花鼠的皮,它会发出“咔咔”的响声,像是一层薄塑料。“鼠皮风干后就是这样的,标本内没有塑料材质。你再用力摸一摸,会发现里面塞满了棉花。”江智华解释。
“早期做的都是这种‘研究标本’,后来各大博物馆、高校包括一些企业和个人有了要展示的需要,才开始做‘形态标本’。形态标本栩栩如生,就像活的一样。”他接着说,标本一词的英文来源于古希腊语,意思是“运动着的皮毛”,可见标本就是将动物的皮毛进行加工,重塑动物活着时候的形态。
回到工作室,立刻便让人明白了这里展示的其实都属于形态标本。比如,长桌上就摆着一件豆雁的形态标本。它脚蹼一前一后站在台板上,收拢着羽翅,长颈往回扭转顾盼,小豆眼像盯着人看,样子很可爱。
什么材料被填充进了标本呢?江智华从一个纸袋里取出一团缠好的枯枝一样的东西,又指指豆雁的肚子,“这只雁我用的竹丝,填充固定的步骤通常会用到棉花、干草、竹丝和铁丝。‘填充法’是传统的方法,从外国人100年前教给我们就基本没有变。用它做研究标本还可以,但要想逼真重现动物的形态就很困难。近几年,我们开始学习使用‘假体法’。”
何为假体?在工作室架子的最高层,一块白色聚氨酯发泡材料呈现出猫科动物的面部轮廓,这即是。江智华说,这种内模的制作过程不复杂,就是先记录下各个部位的测量数据,用泥巴塑成模型,然后,翻制出石膏外模,倒入聚氨酯,发泡膨胀一段时间成形。最后经过美工雕刻,剥好的皮往上一套。“就像穿衣服一样。”
更多的假体法标本在隔壁展览中,那里,飞禽走兽静静地从橱窗向外张望。
长期从事标本制作,也让江智华对我国野生动物保护有着更深的认识。倘若一只鸟飞到窗前,他能很快辨认出这是什么鸟,分布在哪里。
每每走进自己制作的标本,江智华就感觉到自己和祖先们的距离如此接近,似乎是在做一次心灵上超越时空的交流。
他从文件袋里抽出一份旧报纸,上面印着一张黑白照片。“1896年,一个在福州海关工作的外国人有意要收集标本,就和当地一家专门狩猎的唐姓家族说好:肉你吃,皮留下来卖给我。于是,这十几个人从他那里学会了剥制技术。”他指一指前排面孔模糊的年轻人,“我的外祖父。”
从祖辈那里继承来的,不仅仅是技术。唐家传人并不把制作标本看成是一个产业这么简单,标本不仅是制作,还有保养、管理和研究。标本是唐家的事业,每一件标本都事关家族荣誉。世上没有一个标本厂的工人,会像唐氏子弟那样,在几代人的野外资源调查中长久地关注自己周围环境的改变。对于江智华而言,长期从事标本制作,也让他对我国野生动物保护有着更深的认识。倘若一只鸟飞到窗前,他能很快辨认出这是什么鸟,有什么习性,分布在哪里。
近年生物科学研究转向,基因、病毒等学科的研究如日中天,标本制作技能渐渐受到了冷落。清贫、寂寞的工作环境,使得时下年轻人已经不愿再从事标本制作这个行业。江智华黯然,“我就快80了,这岁数也不能轰轰烈烈搞什么,希望尽我所能,去扭转一些。就想哪个单位,哪个领导把这个工作往前推一步。因为家族里世代都在做这个啊。”他还找到领导呼吁开展标本比赛。“你看现在的体育比赛、歌咏比赛都很成功。比赛为了什么?提高啊,办几年以后,经验得到交流,会提高很快。”
但现在,对标本制作这个行当上心的人太少。“在高校生命科学院的生物系,倒是有这门课。不过剥个鸽子,剥个兔子。像现代的标本厂,又不过是多做标本多赚钱罢了。”
明天还有人会继承他的衣钵吗?桌子上一只栩栩如生的鸟,无声地立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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