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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之桥       ★★★ 【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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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之桥
http://www.eedu.org.cn    作者:潘岳    文章来源:潘岳诗文选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5-7-7

 

  如果说,地球上一座极小的悬桥,竟然能改变中国乃至世界的历史,那就是大渡河上的泸定桥。

  一百多年前,太平天国因内讧而出走的翼王石达开,率领着他那些同生共死的部众转战到这里。四面是不可攀援的绝壁,中间是飞流湍急的大渡河,顺着河,有大约近百里的河谷,如谷口被堵死,江面的舟桥再被破坏,不用说,只有死路一条。凭石达开之智勇双全,不但鬼使神差地走了进来,还人为地耽搁了几天,终于被牢牢堵死。万箭齐发、百炮齐轰,几万精锐将士统统化为一场春梦。血,凝结在大渡河两岸,太平天国,已成历史陈迹。

  七十年前,又是三万疲惫不堪的红军,被“蒋委员长”追到此地。看着这些顽强不屈的“赤匪”终于走进这条河谷,老蒋笑了。他说,毛泽东就是石达开。似乎历史重现:河谷又被堵死,江面上的船被烧了,桥也被拆了,几十万国军日夜兼程地围上来,黑沉沉的炮口与冷冰冰的机枪对准这块“死地”上站立的数万名苏维埃战士。他们,是中国共产党人最后的一点希望。有件怪事发生了,一座悬在大渡河上的铁索桥的桥板虽然被拆,但那几根铁索依然无损,也许是吸食鸦片的川军弟兄们不相信红军能一个个用轻功从几条晃悠悠的寒索上飞过来,红军,也是人,毕竟不是神。但奇迹还是出现了。红军冲过了铁索桥,并乘胜越过泸定县城冲出一条血路,中国共产党人的骨干几乎全部存活下来。十五年后,他们成了中国的主人。

  他们不是神,但在他们身上,始终存在着至今仍令许多中外学者不解的一种意志,或叫做是一种精神。他们后无根据地,前无目的地,身无枪弹、军无粮草、破衣烂衫、日夜作战,天天乱窜于云贵川的大山之中,居然无一人抱怨,无一人退缩,无一人掉队,所过州县秋毫无取,始终维持着铁的军纪。

  攻取泸定桥时,需几个敢死队员,他们要像猴子般地爬过百米长的铁索,下面是翻滚的江,对岸是怒吼的枪……这不是在找敢死队员,而是在找寻死队员。但令人震惊的是,召集令一下,成千上万的战士拼命抢着报名。一个苗族小战士还为没选上而大哭大闹。那时,红军被“正统的国府”说成为匪,他们在山里跑来跑去哪有前途而言,死了也是“白死”,谁也不会记得他们。但究竟是什么信念使这些年轻人似中了邪般地从容面对死亡?这些敢死队员一个个爬过去,几个人被排枪打下江,那个苗族小战士也在其中,至今不知姓名。这样的军人在共产党的队伍里很多,一个从精神上就能战胜敌人的军队,必定可以夺取天下。难怪老蒋放着日本占领军不打,天天倾尽心力来剿灭“共军”。世上最知毛泽东的,反是他的敌人蒋介石。

  我曾经从井冈山,渡湘江、经黎平与遵义,由扎西到阿坝雪山,再穿过若尔盖大草原,经甘肃、宁夏到陕北。红军长征的路线,我已全部走过。在这条举世闻名、布满荆棘的路上,矗立着多少座红军无名将士的坟墓与纪念碑?又有多少惊天地泣鬼神的英雄事迹?!如果你不了解这支军队的构成与农民起义军有何不同;如果你不知道我们党渗透到全军、全社会每个细胞里的组织功能,如果你忽视了意识形态对一支军队的战斗力所起的特殊作用。你就不会明白这些大义凛然、视死如归、前仆后继、无怨无悔的故事是如何发生的。你就不会真正懂得中国近代史,更不会掌握新世纪中国的未来。

  我们走在这悠悠荡荡的铁索桥上时,不禁百感交集。一个国家,一个军队的发展过程都充满着数不尽的挫折,人生也如此。身外的封锁易穷破,心中的围城只能靠自身的意志去战胜。我们只有站在泸定桥上,看着淘尽沉沙、飞奔东下的江水,才能真正理解大渡河的气魄,才能真正体悟宇宙循环、人世变迁的恒理。千百年来,有人借此河而兴利,有人因此河而丧身,事在人为。

  如今,泸定桥对岸兴起了一排排壮丽华美的亭台楼阁,但那不是为死去的红军,而是为总是姗姗来迟的观世音菩萨建造的。这里香火盛,求签的游客很多,我也求了一签。相形之下,红军的纪念馆就显得十分简陋了。红军已过去七十年,而县政府宾馆的高级套房里,我要两脚蹬在马桶的边缘,才能蹲着解手,可以想见这里的肮脏。这难道是我们共产党人的“圣地”?我们很多官儿,如果踏上这座晃晃悠悠的桥,来回走两圈,就什么感觉都找到了。

  最使我感慨的,是在泸定磨西镇上的一个篝火晚会。这是红军当年住过的村镇。大概是我们身份的“尊贵”,全镇上下动员起来,他们很穷,但全村的姑娘们还是穿上了节日的服装,与我们一齐围着篝火跳舞。坐在最前排地上的,是一大群临时被老师唤来、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我们的孩子们。他们小小的脸被火光映得通红,他们普遍缺乏营养而又瘦又小,他们的爷爷奶奶们都曾为当年的红军付出了一切……那晚的月亮弯弯的,忽隐忽现。地上是火,满院是人,桌上是酒,我们大声唱着,歌中透着那酸酸的苦涩。这一晚,敬酒的人太多,我喝醉了。

  无论想做什么,都应先做个真正的汉子。而真正的汉子,往往体现于平凡之中。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如同这座平凡的桥。

  写于一九九九年春

  注:此文于一九九九年五月在《中国资产新闻报》发表

 


文章录入:ahaoxie    责任编辑:ahaox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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