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绿洲家园

作者:杨镰    文章来源:瀚海沙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4-5-28

在目前使用的中国地图上,你是找不到“通古斯巴孜特’,这个地名的。但它在国际上(尤其是地理、历史界)的知名度,并不亚于交河故城、楼兰遗址。

通古斯巴孜特为世人所知,仅仅一个世纪之久。那是 100年前世界探险史上的一大悲剧的“副产品’’之一……

公元1894年。中国西部当时最开放的城市——喀什噶尔。相当活跃的侨民社交界最有吸引力的话题是:已经失踪一年的由法国教育部派出的杜特雷依探险队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一年之前,杜氏离开喀什前往和阗。做了充分准备后,探捡队由新疆且末进人阿尔金山、昆仑山之间的无人区。此后知泥牛人海,声息全无。一些骇人听闻的消息不胫而走,有的说探险队全军覆没于唐古拉山的某次特大雪崩,有的说探险队被大风雪和敌对部族困在羌塘高原某处。正当人们开始认真地讨论组队去救援杜氏的可能性时,一个瑞典青年来到喀什,他就是因考察过俄领中亚而小有名气的斯文·赫定。

按计划,斯文·赫定原拟到达喀什噶尔就折回头西返,但杜特雷依探险队的命运吸引了他,使他作了改变一生的决定:留在中国,参与救援杜特雷依和他的探险队。

1895年1月,日益紧迫的势态出现了戏剧性的转折,除杜特雷依自己,探险队的四位成员出人意外地回到喀什噶尔,带来了人们急切想知道的消息:探险队进藏受阻,转赴青海玉树,在长江源头的唐布达,由于举措失当,激怒当地居民,遭到灭顶之灾。双叉猎枪击中杜氏腹部,居民将其抢到手,拖了几里远,并掷人长江上游通天河的激流,残众丢弃辎重,逃离出事地点……

尽管杜氏不再需要外界救援,斯文·赫定仍决定继续执行自己的既定计划。他尽快将前进营地移至叶尔羌河边的一个穷困、繁乱的小小村落拉吉里克,一方面装备驼队,另一方面广泛收集沙漠的信息和研究进入沙漠的路线。一切准备就绪,1895年2月17日——他30岁生日前两天——离开麦盖提绿洲,进入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他要进行一次前无古人的自西向东横穿沙漠的探险。事实上这次需要救援的,正是斯文·赫定本人。

他为自己的冒险之举,付出了所能付出的最高代价:损失了全部设备、辎重、交通工具,随行者仅两人与赫定挣扎着抵达枯水期的和阗河(即和田河)。和阗河是季节河,在初夏山洪到来前,没有水,只是一条“流沙河”。而河床东岸的一个由泉水构成的水池使其幸免于难,很快,赫定又得救于在附近游牧的牧羊人。他不像其他所有西域探险家,他是从足以吓退任何门外汉的惨败,一步步取得令人难以置信的成功。

斯文·赫定似乎是天生的探险家。刚经历了幸免陈尸沙海的死亡之旅,略事休整后,他又计划进行更骇人听闻的冒险:再进行一次从南向北穿过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旅行。

他轻轻掸掉衣襟上的浮沙,重新穿上一度用以储存“活命之水”的皮靴,雇用了杜特雷依探险队生还的驼夫帕皮巴依,就沿和阗市东北方的克里雅河走向沙漠深处。克里雅河和阗河都源于昆仑雪峰,自南向北,插入沙漠。一走进克里雅河岸浓密的原始胡杨林,赫定又一次暂时离开了文明社会。

若干天后再次见到人烟,结识的是对世事一无所知的牧羊人。抵达塔克拉玛干沙漠中心的一个古老的、与世隔绝的绿洲时,他真以为来到了世外桃源。——那也确实是个世外桃源。当地居民放牧为生,不知耕种纺织,身上穿着羊皮衣,有的人竟以取出骨骼的野骆驼蹄子套在脚上作为鞋子。没人知道、也没人关心谁是当今塔里木的主宰;没有任何文字、书籍,连传说都相当贫乏,人们一般只能将世系追溯到祖父辈,再往上就茫然无知了。这里胡杨林茂盛,是野骆驼的天堂,迄今已灭绝半个世纪的“新疆虎”,那时还能出现在猎人的陷阱中。人们告诉这个意外闯入的不速之客:这儿地名叫“通古斯巴孜特”,含义是“吊死野猪的地方”。那些只敢沿塔克拉玛干边缘绿洲带旅行、望沙兴叹的人,怎么能想像在“死亡之海”的心脏,竟会有这样一块绿色的飞地呢?

赫定不但记下了在通古斯巴孜特的见闻,还在当地居民指引下,发现了古城喀拉墩。喀拉墩的含意是“黑沙包”,它应始建于汉代,废弃在唐或唐以前。回瑞典后,赫定出版了第一部新疆考察作品——《穿越亚洲》,这本书为他赢得了世界性声誉。书中不但记述了他的“走麦城”——从麦盖提前往和阗河的失败探险,也详叙了他的“过五关斩六将”——第一次由南向北,自于阗穿过塔克拉玛干,抵达漠南的塔里木河。通过他的书,世人第一次得知塔克拉玛干中心竟有通古斯巴孜特绿洲和喀拉墩古城存在。

几年后,英籍匈牙利人奥利尔·斯坦因拿着赫定的地图来到和阗。他不但发掘了喀拉墩,还对通古斯巴孜特土著居民做了人种学测量。测量数据表明,这个与世隔绝的小绿洲竟生活着一群从不为人所知的“雅利安人”!结果一经发表,通古斯巴孜特、喀拉墩立即受到异乎寻常的关注。这个被称为“塔克拉玛干的肚脐”的小小绿洲的神秘性不仅在于它独立支撑在世界第二大沙漠中心,几近千年未见诸记载,完全与外世隔绝,也在于无人知悉它和它的居民究竟有怎样的来龙去脉。

除了斯文·赫定与斯坦因,本世纪20年代末中国西北科学考查团的中国学者黄文弼曾抵达喀拉墩作过考察。《黄文弼蒙新考察日记》的一章就叫做“喀拉墩古址”。而喀拉墩之所以在西域探险史上不甚知名,主要是因为不论赫定、斯坦因,还是黄文弼,在此所获文物均极其有限。而通古斯巴孜特则不同,仅就它那独一无二的位置,从一发现就引起了普遍的关注。

从赫定到达起,通古斯巴孜特的居民一直处在“无政府”状态,做着“化外之民”。直到1959年,一个偶然机会才使听:田县政府得知,在它辖境的沙漠腹地还有这样一个桃源胜景。首批抵达的政府工作组向当地居民询问:这里叫什么地名?一个居民回答:“达里雅一勃依。”“达里雅”是河流,指的就是克里雅河;“勃依”是河岸之意。于是,通古斯巴孜特就有了一个新的地名——大河沿。

据调查,当地居民分属于加依与卡鲁克两个部落,以河床为界,分居东、西两岸。他们自称是八代之前,为逃避一场遍及和阗的战乱而避居于此的。鉴于他们不关心来历往事,一般只能谈到隔一辈的特例,我认为这八代——大约200年——是一个被极度地缩小了的时间,而且,很重要的一点是,如果仅只八代,远不足以使他们完全忘记了历史,与文明产生如此彻底的决裂。

如果进一步对中外文献作认真的“扫描”,就会发现这个大漠桃源绝非在史籍中一点影子也没有。

比如据记载,南北朝时著名的西行求法的高僧法显,自离开库车之后,只用了很短时间就直达于阗王国国都。对《法显传》中的这一记载,历来聚讼纷纭,异说毕现。有了通古斯巴孜特、喀拉墩这两个支撑点,就可以肯定,法显正是与赫定走向相同,起止相反,直接自塔里木北缘越过沙漠,沿克里雅河到达漠南绿洲的。换句话说,今天的无人死界——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当年曾有一条南北贯通的交通线,而克里雅河,当年一定比今天长得多,甚至可能是塔里木河的分支。直到民国初年,财政部的特派员谢彬在其《新疆游记》中还指明,当时尚存有沿克里雅河走向贯穿沙漠南北的“小径”。

当然,文献中的有关记载,最耐人寻味的,是《大唐西域记》中的“沙雨湮没曷劳落迦”的传说。

唐太宗贞观十八年(644),高僧玄奘(即《西游记》中的唐三藏)自印度回国,路经于阗王国(国都在今和田市附近)。当时由尉迟氏为王的佛国于阗,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在回到长安后记述的《大唐西域记》中记载了好几则有关于阗古史的传说,其中一则这样说:

于阗都城以北有个古老的绿洲城邦——曷劳落迦。一天,有尊两丈多高的檀香木佛陀塑像自空而降。人们很惊奇,但没有把它视为应予礼敬的祥瑞。只有一个忠厚长者,时时礼拜飞来的佛像,并每日清扫。另一件前所未有的奇事是:街头出现了一位游方僧。国王居然下令:“既然游方僧不请自来,那么,谁都可以掘扬沙土,赶他离境厂游方僧受到扬沙的驱赶,化不到斋饭,还是那个忠厚长者私下表示关切,并自愿提供饮食。

一夜,游方僧来到长者家,认真地说:“这一向得到您的照顾,特来致谢并辞行。我离去七天后,上天会降下一场沙雨将这驱僧灭法的曷劳落迦湮没,生灵灭绝。你必须及早离开本地。”说完,游方僧就不见了。

长者四出报信,但无人听从,反遭讥笑。次日清晨,狂风大作,接着又下起大雨,上天不但随之没有降下沙尘,反在甘霖中洒落无数珍宝,铺遍街市。人们纷纷嘲笑宣示预言的长者,进而詈骂、污辱他。他不再反复宣称末日来临,天将降下灭顶之灾,而是独自挖了一条通向城外的地道。

游方僧走后的第七天,半夜时分,凶猛的沙雨白天而降,顷刻间就湮没了街市……

长者从地道逃离曷劳落迦,而这座历史悠久的城邦,从此销声匿迹;繁荣的绿洲,则成为沙海死城。

玄奘没有交待这则传说的来历。但后世的研究者普遍认为,它不是出自全无根据仅为宣扬佛法的杜撰。事实是:关于一场沙雨使某个绿洲彻底消失的故事,一直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居民中流传不息。只不过自从伊斯兰教传人后,它或多或少总被染上一些“圣战”的色彩。我在塔里木古老绿洲云游时,不时听到人们转述着得自父辈的因上天震怒出现降土之灾的故事,他们称这种特殊的灾变为“托旁巴拉斯”。有人指出:曷劳落迦故地就应在通古斯巴孜特附近的沙漠深处,甚至可能就是斯文·赫定发现的喀拉墩城。方位、历史时期、放弃原因等因素都对头。这种说法虽然也只是推测,但颇难否认。

“曷劳落迦”应是古于阗文地名。另一神秘的西域古国楼兰,其原称是“库罗来纳”,含义是“城市”、“都市”。“曷劳落迦”与“库罗来纳”应是同出一源,含义相同。这是否能证明,曷劳落迦一喀拉墩与古国楼兰有某种内在的联系?

100年前斯文·赫定的这次探险,意外地证明在塔克拉玛干中心地带有死去的古代绿洲城邦和幸存到今天的无人知道的绿洲。那么,不论曷劳落迦是不是喀拉墩,这则古老的传说至少为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历史变迁提供了一种内含深刻、极具典型性的解释。

1989年10月,我终于踏上前往通古斯巴孜特——大河沿的艰难行程。

在1984年、1986年,我曾两次计划自费到那儿作学术考察,其中一次甚至已经抵达了通古斯巴孜特的门户——玛江勒克,但最终都未能如愿。这种延迟带来的好处是,我收集到了更多有关资料,有了更全面的准备,作了更深入的研究。百闻不如一见,越是这样,我就越盼着能早日走进“进去出不来”

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

步斯文·赫定后尘,我和同行的瑞典朋友始终沿克里雅河前行。但在我们到来时不但那在赫定笔下生机勃勃、遮天蔽日的原始胡杨林已不复存在,就是克里雅河也远不能伴我们到达通古斯巴孜特了。如果是今天再给它定地名,那么当年的“大河沿”早已名不符实。

当然,我们也有比前人幸运的地方,九十多年前赫定骑骆驼用了近二十天才抵达目的地,1959年于田县派出的工作组在沙包里穿行了两周才见到第一家“大河沿人”,而1984年,乘轮式拖拉机也得走七天。而我们,只在沿途露营了一夜,就乘越野车来到大河沿的行政中心。这种日本丰田越野车又名为“巡洋舰”,就我们这次行程而言,它可真是再恰如其分不过了。

大河沿——通古斯巴孜特给我留下的最深印象,是那里的寂静。这是一种除了在梦境从未感受到的氛围。你完全听不到街市之声,没有音乐、电视,也没有汽车噪音甚至自行车铃声,红尘中的一切喧嚣、烦扰,在这里都不见踪影。没有牧区固有的犬吠,没有林地必不可少的鸟鸣,惟有炊烟似曾相识。夜幕降临后,人的视觉、听觉、嗅觉好像都已失灵,只有思维,反而像插上了翅膀,沿着历史的年轮,飞向妙不可知的秘境。天上的星宿仿佛伸手可及,而那璀璨的河汉则几乎就横亘在头顶。报纸、日历对当地居民而言,都是奢侈品,两家牧人的茅棚间隔最近也有几公里之遥,居民仍住着赫定见到过的红柳窝棚,而带手表的青年牧民已屡见不鲜,新建的小学校则正迎候着第一批学生。

稍事准备,我们就离开索寞的古老绿洲,进入沙海,去寻找神秘的古城——喀拉墩。

驼队沿一条干河床,一直向西北南进。驼铃单调,但这时的单调竟也奇妙无比。驼夫们吟唱着一首克里雅的民歌,与驼铃相匹配,能将我们径直引见给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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