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堂吉诃德

　　我得承认，我被哲夫这个人深深感动，被他字里行间的气息一次次打动。我得说，我看见了一个穿着套不合时宜盔甲的手拿一柄生锈长矛妄想挑战风车的堂吉诃德。只不过，这个“堂吉诃德”有着一张黝黑的中国人的脸庞。支撑堂吉诃德的是骑士精神，支撑哲夫用脚步丈量长江并把血抹在那五千森然汉字上的又是什么？愤懑、辛酸与无奈不断地从哲夫笔下流出。

　　这些“天问”里的悲愤成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刺入哲夫身体里，并在里面转了两转。胸口在流血，眼里在滴血，手仍高高地举，屈起满是老茧与伤口的指节不断叩问长江。长江啊，什么时候你才会有那三万六千声轰然回响？对于这样一种精神，在这样一种浩然之气面前，我又能说些什么？

　　这是一个大写的人。这是中国的堂吉诃德。一个活生生的堂吉诃德。他不是由塞万提斯书写，而以由整个中国民族完成的一次幸运的注定要载入史册的书写。

　　《长江生态报告》分十三重门。每重门即一个省份。

　　上海是精明的。但花了上百亿人民币治理的苏州河也还是周迅姑娘的。每年，20亿吨污水从上海排入长江与杭州湾，而其污水处理率不过55％。南京是焦躁的。为追回失落的“十朝都会、六朝金粉”的繁华，每天用5万吨水来冲刷秦淮河，当然，只冲刷游人看得见的夫子庙的那一小段。安徽是无畏的。皖境八百里长江仅马鞍市有一座规模极小的污水处理厂，九座城市每天近百万吨污水直泄长江。江西是理直气壮的。水泥厂厂长说，“我们是在生产，我们没办法，停产，工人得下岗，谁来养活这一千八百名工人？”湖南是搞笑的。在排污口钓鱼的老者说，我钓的这鱼不能吃，但可以卖给别人。湖北是交得起学费的。翩翩学者风度的市长说，暂时的艰难与付出终将会有一个回报。所以污染这回事嘛，咳。重庆是坦然的。垃圾车司机笑着说，那个临时垃圾厂离这有20公里，路途太远，所以每天还要有十几车垃圾往这里倒。贵州是大言不惭的。一边在大型水源地与风景名胜区建污染企业，一边说，我们贵阳市最适合人类居住。云南是幽默的。人往滇池里一钻，才站起来，就是一只绿色的“忍者神龟”了。四川是憨态可掬的。四十年时间野生大熊猫栖居地面积已减少了4/5。由于野生大熊猫种群稀少，人工近亲繁殖的大熊猫几乎个个都是性无能。陕西是仁慈的。有人笑道，活着剥这些杜仲树的皮，总比砍死它们再剥皮好。甘肃是镜头的。那里的村庄一律干旱缺水。青海是诗意的。天似穹庐，笼盖四野。虽已没有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象，几根直挺挺撅着的柱状物正盛开着30年代被郭沫若先生赞美成“可爱的黑牡丹”的滚滚浓烟。

　　还能说些什么？我无意再去重复哲夫在书中摆出的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故事与翔实丰富的数据，甚至是他那些令人心悦诚服的剖析与振聋发聩的呼喊。我也无意从文学与艺术的角度对这本书做出更多的评论。尽管哲夫的书写充满智慧，笔触没停留在“揭示与批判”这种浅层次上，一直向里深入，直抵历史的、文化的、社会、政治的纵深。在叙述时，长江为经，以人物为纬，开报告文学体裁之新风。同时还在其上覆盖了整个长江流域的政风民情、文化习俗、生产与生活方式的沿革与变迁。但这些东西相对于他这个人而言，并不重要，一点也不重要。

　　顺便再说一下，这本书的颜色是血红的，中间是一个触目惊心的黑体“？”。装帧简洁、庄重。“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请允许我向这些有良心的不被当下金钱淹没的人致以敬意。

　　《江南时报》 (2005年04月28日 第三十二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