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海南植物世界
峭壁逢生——海南的喀斯特山地植物
随风摇曳的椰树恐怕是人们对海南植物的最普遍的印象了，但除了耶树的优雅、恬静，海南其实还有更多植物处于峭壁逢生的状态。
中国有23%的地区为喀斯特地形，拥有的“喀斯特”地貌奇观包罗万象：有“水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的桂林山水，有“珠帘勾不卷，匹练挂遥峰”的贵州黄果树瀑布，有“千仞壁立，群峰叠嶂，宛如一片苍莽壮观的森林”的云南石林。相比以上这些闻名遐迩的喀斯特奇观，海南岛所拥有的喀斯特地貌却鲜为人知。那里的喀斯特地貌和“逶迤”、“磅礴”、“奇伟”都扯不上关系。和岛上低地葱郁的森林相比，那些高高耸起的石山显得那么突兀，光秃秃，在烈日的炙烤下泛着刺眼的苍白，“干旱”、“贫瘠”是留在脑海中最强烈的印象。这一切都因为它们还处在喀斯特地貌发育的前期，如果时间允许的话，它们也可能形成“水绕青山山绕水，山浮绿水水浮山”那样的景象。只不过，这需要几十万年的时间。
在这里，我们进行了长达5年的植物考察，足迹遍达全岛主要的石灰岩分布区，记录的被子植物达1161种，636属，其中不乏新种及新记录科、属和种。
在海拔800～1230米高度的石灰岩山上，多为裸露的岩石地段，干热、少雨、强风、土层浅薄等恶劣条件都使这里的植物要面临更多的考验。最终可以留下来的，都是身怀绝技的生存高手。山顶的乔木层以霸王栎、小叶榕、铁榄、美丽梧桐等为优势种。和低地那些养尊处优的高大乔木不同，为了避免招风，这里的乔木都尽量矮化自己，枝叶也避免过分繁茂。小叶榕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在低地，我们可以看到它们独木成林的壮观，但是在山顶，它们的体型一般都很小，而且大部分的重量都集中在根部。它们的根茎变得很粗壮，可以用来储藏水分；那虬枝般的支柱根紧紧地抱住岩石，或深深地扎进岩石缝里，寻找水源，寻找薄薄的土层，寻找生存下去的着力点。多少次，当我们沿着陡峭、裸露的岩石向上爬，一线之差就要掉下悬崖的时候，是这些坚韧的根系成为我们救命的“稻草”。正因为如此，我们更加读懂了它们深藏不露的生命力。虽然乔木不是山顶裸地的先锋者，但是渐渐定居下来的乔木对于维持山顶生态系统的稳定及持续发展却起着非比寻常的作用。它们的根系扎进岩石，破坏岩石坚硬的结构，加上长年累月的雨水冲刷和侵蚀作用，最初的土层会慢慢沉积，有了土层，生命才会欣欣向荣起来。乔木树冠下的阴凉可以为下层的生物创造多样的小生境，其躯干还可以供附生植物定居，尤其是兰花。可以说，乔木层是山顶物种多样性的缔造者和维持者。
在裸露的山顶上，最为吸引我们的应该是贴生在裸露岩面或附生于树干上的草本植物。它们是山顶上各种生活型中演化得最出色，也是种类最为丰富的一群，它们发展的生存技能多样且精巧，令人叹为观止。因为得到乔灌层的庇护，只要有薄薄的一层土，它们就可以顺利的完成整个生活史，发芽、扎根、茂盛、开花、结果、再发芽……。常常，你会震惊那窄窄的石缝中、浅浅的石洼里生长着的蕨类。它们栖身于此，用不一样的形式表达生命。这里的很多蕨类植物都是“短命”的，比如卷柏类、碎米蕨类、粉背蕨类、铁线蕨类。雨季就是它们的生长季，很短暂，却很精彩。储藏了太久的绿意，在短短的生长季中尽情的挥洒；进入旱季，卷柏、碎米蕨和粉背蕨类植物会整个蜷缩起来，变成一团似乎失去了生命力的枯黄干草；铁线蕨类植物则会把所有的叶子褪掉，只剩下光秃秃的黑褐色茎，让人更能深切体会其名字的由来。然而，当雨季来临，这些枯死的干草又会神奇般的慢慢舒展开来，慢慢恢复生机，再次以翠绿回报春天。这，就是生命！
在人们的认识里，兰花通常就等同于阴湿环境，她们娇美，却难养。可是就有一群兰花选择芬芳这一片“恶土”。在海南昌江与东方交界的峨贤岭有一片孤立的石灰岩，用“十步之内，必有芳草”来形容那里兰花的种类和数量之丰富，实不为过。在那里我们共记录了80多种兰花，海南约产180种。人们不禁要问，为什么它们可以在这里“独霸天下”呢？看看它们浑身的装备，我们就会明白了。玫瑰毛兰有硕大的肉质假鳞茎，这个好比骆驼的驼峰，可以储备大量的水，V型的不甚开展的叶子可以避免阳光直射，整个植株披着厚厚的革质外衣，可以大大减少水分的蒸发；次年生的假鳞茎都会脱掉叶子，而留下假鳞茎继续储水。这一整套精密的适应结构，不得不让你惊叹演化的神奇力量。这里的兰科植物中，也有所谓的“短命”者。叉柱兰属植物就是一个典型。一年的多半时间，它们都躺在浅浅的土层上休眠，直到六七月份，这里的雨季来临，才渐渐抽出叶子，接着迅速的开花结果，然后到了9月份，它们的叶子完全凋落，再一次进入休眠期。
岛屿是探讨生物演化过程、方向及机制的天然实验室，从达尔文开始，就备受生物学者的关注。孤立的海岛生境特殊，如果与大陆离得远，且分隔的年代足够久远，岛上就会演化出形形色色的特有生物。海南岛在第四纪才与大陆分离，是一个相当年轻的岛屿，其上的石灰岩质形成的时间也较短，所以它们拥有的特有植物远没有马来半岛和广西石灰岩地区的丰富。但是也正因为年轻，我们可以比较容易就推演出其上特有植物的演化。尤其在石灰岩山顶，由于山地隆起、岩石裸露、石灰岩多钙、干热少雨等特殊生境和气候，物种分化较快。我们知道紫金牛属植物多为林下的阴生植物，可是在海南石灰岩山顶上，却演化出一种独特的耐干热的紫金牛——肉根紫金牛。它拥有肥硕的根，可以储藏大量的水分，在干热的山顶上求生这个特化的器官显得非常必要。此外，山顶上还有拥有肉质根或茎的海南凤仙花、海南大戟、霸王远志，拥有肉质叶的盾叶秋海棠，叶面布满柔毛的网脉蛛毛苣苔等，它们都是为了适应山顶极端的干热和贫瘠，形成这些特化的器官，最终演化成石灰岩山顶的特有种。
石灰岩山地又像一个架在空中的摇篮，它隔绝了外部环境的干扰，排斥异域植物的侵入，高钙的岩质更是起到很好的“生物隔离”的作用。长久的演化，环境的影响已经深深地烙在植物的身上。在这里，很多物种已经演化成独特的狭域分布种，如苦苣苔科的昌江蛛毛苣苔、网脉蛛毛苣苔、大花十字苣苔等，离开这个摇篮，它们将找不到合适的栖身之所。然而建立在这裸露岩石上的生态系统又是如此的脆弱，轻微的干扰都可能使这用了千万年演化而来的成果毁于一旦。近几十年，由于人类的活动日益频繁，乱垦滥伐随处可见，这峭壁上的植被也不能幸免。降香黄檀(又称花梨木)曾是海南石灰岩山地上常见的乔木，它树形优雅，心材结实，纹路细致，这样的美招来了人类的贪婪的掠夺，它的躯干被用来雕刻工艺品和打造家具。真正给这个树种带来灭顶之灾的是据传它的树根可以减肥，于是大量的野外种群被疯狂地连根拔起……
尤记得那一次，经历一番惊险爬上岩顶看到剑叶石斛丛生的情形，紫红的茎枝顶着朵朵小白花，在微风中摇曳，兀自开放，兀自美丽。它可能不晓得或许某一天它的美丽也会给它带来灭顶之灾。愿人类仁慈的双手啊，不要再伸向这峭壁上的绝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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