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易蓉蓉 通讯员 李龑

    “我们缺少一个科学地把‘十一五’节能目标分解下去的方法论。对建设节约型社会的社会消费和生产发展内容，缺乏分析和具体的描述。现在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机构，可以很好地描述出中国要建设的节约型社会的消费和生产发展的内涵，我们缺少一个很清晰的图画。”

    “中国能源发展面临双重驱动力：一方面，经济增长对能源需求的压力推动能源供应能力的进一步开拓；另一方面，中央提出的到2010年单位GDP能耗下降20％的约束性要求，促使能源消费增长方式的转变。但从发展趋势看，如果没有新的、重大的、创新性的举措，节能降耗目标难以实现。”

    7月19日，在中国青年报社大楼，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能源研究所能源效率中心主任郁聪分析了中国当前的能源供求形式，提出了迫切需要节能新举措的意见。

    经济增长需要大量能源

    2004年11月25日，国家发改委发布了《节能中长期专项规划》，这是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第一个节能中长期规划。规划提出，到2010年，我国每万元GDP能耗由2002年的2.68吨标准煤（编者注：每吨标准煤放热为29270兆焦耳，1吨原煤＝0.714吨标准煤）下降到2.25吨标准煤，年均节能率为2.2%，形成节能能力4亿吨标准煤；到2020年，每万元GDP能耗下降到1.54吨标准煤，年均节能率将提高到3%，形成节能能力14亿吨标准煤，相当于同期规划新增能源生产总量的一倍还多。届时，将减少2100万吨的二氧化硫排放。

    “按照《能源中长期发展规划》，2020年能源需求总量应该控制在30亿吨标准煤以内。但是从近几年的发展趋势看，实现这个目标的难度很大。”郁聪说。

    为什么规划难以实现？根据大多数主流学者的意见，目前我国已进入新一轮经济增长周期，并表现出了日益显著的重化工业特征。我国已成为世界煤炭第一消费大国，石油和电力第二消费大国。

    郁聪指出：“2002年以来，由于经济增长，能源消费加快，能源消费弹性系数已经大于1（编者注：能源消费弹性系数是指能源消费增长率与经济增长率之比，能源消费弹性系数大于1表示能源消费增长要比经济增长更快）。”也就是说，我们得到同样的经济增长率的同时，正在耗费越来越多的能源，我们的能源结构在向高耗能方向偏移。而从改革开放到2000年“十五”之前，我国能源消费弹性系数一直小于1。

    郁聪选择了钢铁、水泥等9种高耗能产品的增长进行分析：1980年到2000年间有4种左右产品的弹性系数超过1；2000年到2005年，除了合成氨，其他产品弹性都超过了1，有的甚至超过了2。“这表明高耗能产品的增长速度要远远高于GDP的增长速度，更说明全国经济效益在下降。”郁聪说，“如果按照‘十五’的趋势发展，不做政策引导，2020年中国的能源需求将达到或超过50多亿吨标准煤。而从中国到2050年实现中等发达国家水平的目标看，2020年还不是能源消费的顶峰，能源需求还将持续增加。”

    能源供给极不乐观

    面对这样大的能源需求，供给情况却极不乐观。

    煤炭是我国能源的基础，郁聪说：“到2020年，煤炭生产将达到上限，即22亿～24亿吨。这个数据是考虑到生产煤炭对生态环境的破坏以及煤炭生产带来的安全问题等因素后得出的。”

    国家煤监局的通报显示，仅在2005年一年，就有近6000人在煤矿事故中罹难。郁聪指出：“不能为了开采煤炭而长期带来大量的人员伤亡，在生产的同时我们要考虑到社会问题。”

    “此外，石油、天然气、电能等中国一次能源生产能力将在2020年左右达到上限——约24亿～28亿吨标准煤左右。以这个产量，无论是放任发展所需的50多亿吨标准煤，还是中长期能源规划中的30亿吨标准煤，能源供需都难以平衡，
    只有依赖进口。现在，我国对石油进口依存度已经在40%以上，到2010年可能达到50%。”
郁聪指出，除煤炭剩余人均可采储量与世界平均水平相当外，石油、天然气的人均剩余可采储量均达不到世界平均水平的10%。

    水电情况也不容乐观——“水电技术可采资源量5.4亿千瓦，经济可采3亿～3.2亿千瓦。水电资源的分布极不均匀，70%的水能资源集中在远离负荷中心的西南地区。”

    实现节能目标困难重重

    “节能优先作为一项国策，虽然提了很多年，但并没有真正被落实。这一次，中央政府提出要在2010年，也就是‘十一五’末期实现单位GDP能耗与2005年相比下降20%的节能目标。即GDP能耗由2005年的1.43吨标准煤，下降到2010年的1.14吨标准煤，年均节能率为4.4%。这样，到2020年，才能基本达到以能源翻一番实现GDP翻两番的目标。”

    郁聪认为这是一个重大的转变，“这是我国第一次把节能作为两个非常重要的经济约束性指标之一。而这两个约束性指标一个是人均GDP，另一个就是单位GDP能耗。这表明了中国政府实现可持续发展的决心。这不仅是对国内人民的承诺，也是对国际的承诺。它预示中国经济面临着新的转折——我们不能延续‘十五’的增长方式，必须转变经济增长方式，寻求一条新的出路”。

    然而，要实现这一目标却困难重重。今年是“十一五”规划的第一年，节能目标是4%，但困难上半年就已经凸显。7月１８日，国家统计局新闻发言人郑京平在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发布的上半年经济运行数据显示，今年上半年我国国内生产总值同比增长１０.９％，其中第二季度的增速更是高达11.3%。而最耗能的第二产业增长高达１３.２％，远超过第一、三产业增长的5.1%和9.4%。郁聪提供的资料显示，今年年初以来能源消费仍然高速增长，前5个月能源弹性系数仍大于1。1至4月份，煤炭、焦炭，电力消耗增长均在10%以上。全国原油产量增长了1.9%，进口原油却增长17.3%。

    为什么能耗居高不下，郁聪解释说：“经济发展有一个惯性，我们很难使前几年增长很快的高耗能产业的发展在今年一下子停下来；或者说很难让这几年大于1的弹性系数一下子小于1。

    “在地方层面，几乎所有省市还是把GDP增长作为首要目标，31省市公布的‘十一五’规划中平均增长速度为10.11%。在这么快的速度下，实现经济增长方式的转变非常困难。我们调研发现，各地还在大量上高耗能的产业。不仅是西部能源资源相对富裕的省份上高耗能项目，沿海缺能的发达地区也在上高耗能项目。

    “上半年我国冶金，建材、化工增长还是保持高位。而我国高耗能工业的单位产品能耗平均比发达国家要高30%到40%，这是一种不合理增长。

    “要全面建设小康社会，发展是第一要务，在这么大的发展要求的驱动下，实现‘十一五’节能目标难度非常大。结构调整也面临困难，现在城市化、新农村建设的进程加快，道路、桥梁、港口、水利等国家大型基础设施建设快速发展。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很难抑制住钢铁水泥等高耗能产品的需求。”

    中国日前首次公布了2005年各省、自治区和直辖市（不包括西藏）的能源消耗名单，这是中国第一次搜集并公布万元国内生产总值GDP能耗的统计数字。由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国家统计局和国家能源领导小组办公室提供的这些统计数字还包括每万元工业增加值的能耗。全国的平均能耗为每万元消耗1.22吨标准煤，大大低于以前的官方估计。2005年，全国的万元工业增加值平均能耗为2.59吨标准煤。从这份名单来看，广东是能耗最低的省，该省去年每万元GDP所消耗的能源相当于燃烧0.79吨标准煤。北京位列第二，每万元GDP所消耗的能源相当于燃烧0.80吨标准煤。宁夏回族自治区的能耗最高，每万元GDP所消耗的能源相当于4.14吨标准煤。

    转变意识是关键

    “把GDP作为主要的政绩指标，使包括节能在内的资源节约工作不可能得到重视。而我们又很难一下子改变把GDP作为主要政绩考核的方法。

    “节能意识不到位，《节能法》也没有很好地发挥作用。以致大家一直都喊节能优先，却很少有人把节能真正放在优先地位给予落实。

    “节能体制不完善，节能机构职责不明确，能源管理人员缺失，能力不足。”

    20年来，我们的节能投资严重不足。能效投资在能源投资总额中所占的比重不断下降，上世纪80年代这个比重曾经达到10%以上，而近几年，已经下降到不足5%。这导致节能技术、产品开发、示范、推广力度不够，创新能力弱，难以形成节能产业。

    “社会消费也极度扩张，居民消费升级，许多人追求西方生活方式。现在经常可以看到售价368万元到1200万元的豪华宾利车。宾利中国公司也没想到进入中国市场第一年就售出80多辆，占全球市场的5%。上海一项调查显示，在准备买房的人群中，选择100到170平方米住房的高达76.7%。

    “江浙一带的农村住宅20年里翻盖两三次。这是对资源的浪费。因为每翻盖一次就要消耗水泥、砖瓦，这些都是高耗能的产品。正是因为有这些需求，才造成高耗能产品的增长，进而也增大了产业结构调整的困难。”

    郁聪指出，“要引导公共和个人确立合理的消费观念。树立全民的资源忧患意识非常关键”。此外，市场信号的误导，节能型基础设施不足，能效市场准入制度还没有建立起来，监督机制不健全，这些都阻碍了节能工作的开展。

    期待自下而上的创造性举措

    郁聪说：“我们缺少一个科学地把‘十一五’节能目标分解下去的方法论。对建设节约型社会的社会消费和生产发展内容，缺乏分析和具体的描述。现在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机构，可以很好地描述出中国要建设的节约型社会的消费和生产发展的内涵，我们缺少一个很清晰的图画。

    “要实现到2010年单位GDP能耗降低20%的目标，沿用现在的政策是不可能的。所以必须有一些新的举措，而且必须是自下而上的，有创造性的。各地应根据地方社会经济发展的特点，尽快出台创新性的节能政策和措施，制定落实节能目标的行动计划。”

    郁聪指出，要建立节能目标的责任制以及能效目标考核和评价制度。要建立起分中央部委、省市、重点耗能企业三级的考核制度，做到全社会参与共同努力实现节能目标。

    “在中央和地方各级政府，都要加强节能管理和组织建设。一定要全社会共同参与，而不能光靠能源部门搞节能。必须调动所有的社会力量，特别是政府机构的力量。例如负责价格、投资、城市规划、房地产、消费政策等的机构都要行动起来，都为实现节能目标来努力，出台一些政策措施。”

    面对中国的能源发展道路，郁聪指出：“能源是经济发展的血液，要实现可持续发展，必然要节约能源；解决能源供需矛盾不是一个短期问题，而是中国经济发展面临的长期挑战。节能的手段和政策也应该从中国的国情出发，既要依靠市场手段，也需要政府政策引导，探索出一条中国式的能源发展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