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利部部长汪恕诚在《论大坝与生态》一文中写道：“在以往的工作中，我们水利水电工作者考虑较多的是如何建大坝，对相关的生态问题考虑得不够。现在历史赋予我们的责任是既要挑起大坝建设的担子，同样也要挑起生态保护的担子。”任何水利水电工程，从本质上说都是生态工程，在水电开发的同时如何进行生态保护成为亟待解决的一项重大的前沿课题。

　　嘉宾主持：刘树坤 中国水利学会理事、教授级高级工程师

　　嘉 宾：

　　董哲仁 全球水伙伴中国主席

　　贺 恭 中国华电集团公司党组书记、总经理

　　顾洪宾 中国水电工程顾问集团公司高级工程师

　　董哲仁：筑坝河流的生态补偿机制

　　河流生态系统提供的服务功能维持着人类赖以生存的条件，同时还为人类社会提供了多种福利。这些服务功能一部分是实物型的生态产品，比如食品、药品和材料，其经济价值可以在市场流通中得到体现。另一部分是非实物型的生态服务，包括生物群落多样性、环境、气候、水质、人文等功能。这些功能往往是间接的，却又对人类社会经济产生深远、重要的影响。

　　长期以来，人们认为河流生态系统的服务功能是大自然的无偿恩赐，是可以免费得到的。人类自认为是地球的宠儿，更是受之无愧。特别是在商品社会中，有形的生态产品还能为人们所计及，而大量的非实物型的生态服务价值往往被忽视。当大规模的冶河工程给人们带来巨大的、直接的经济利益时，却发现河流丧失了若干服务功能，这对人类社会经济的影响可能是间接的，但其后果严重。这部分功能的价值如何计算评估，成为当前可持续发展领域的热点课题。国际社会认识到需要深入研究生态系统服务功能的效益，量化其经济价值，同时将其纳入国民经济核算体系，才能显示生态系统为人类提供的巨大贡献。

　　如果对于河流生态服务功能的价值开展评估并进行量化，以法律的形式纳入国民经济核算体系，其作用巨大。首先，在大型水利水电工程立项决策时，可以全面权衡工程的直接社会经济效益与生态系统服务功能损失之间的利弊得失，以避免为获得直接经济效益的短视行为。其次，也可以促使工程项目业主采取更多的生态补偿措施，缓解对于河流生态系统的胁迫，减少服务功能损失的总价值。最后，这种评估也可以定量地提出工程项目业主应该提供的生态补偿资金数额。

　　在环境保护管理领域，“谁污染，谁付费”的原则，已经得到了国际社会的普遍赞同。参照这个原则，在大坝建设政策方面，建议明确“谁损害，谁补偿”的原则，明确大坝工程业主是负责生态补偿的主体。补偿的标准不仅仅局限在保护濒危、珍稀动植物或者库区植被恢复等资金需要，似应以河流生态系统服务功能损失总价值作为补偿标准的依据。补偿的范围不应仅仅局限于水库和大坝下游局部，应该是针对全流域的。补偿的时间应与大坝寿命一致，也就是说，大坝边运行边补偿。补偿的方式除采取生态工程措施外，还应制定法规，明确规定水库调度方式要有利于河流生物生长繁衍，由此造成的发电量减少的经济损失，也确定为一种补偿方式。

　　长期以来，在强势的人类活动面前，河流系统的生物群落承受了越来越大的压力。但是生物无言，无力申诉。在这种形势下，政府部门和流域管理部门就应该肩负起河流保护者的责任，成为河流生态系统的代言人。在河流开发利用与生态环境保护工作中建立起一种制约与协调机制。

　　主持人点评：董教授提出了一些非常重要的概念，如“河流生态系统的服务功能及其价值评估”、生态补偿的“谁损害，谁补偿”原则、将服务功能损失的总价值作为补偿的价值标准、将大坝的寿命作为补偿的时间标准、将全流域作为补偿的空间范围。这些概念已经初步构成了未来水利工程建设进行生态功能补偿的理论体系框架，也是我们今后需要认真研究的重要课题。

　　贺恭：水电可持续发展应坚持的四个原则

　　坚持“科学规划，持续开发，充分利用，协调配套”的原则。要从中国水能资源的状况、可开发的条件以及市场需求情况出发，科学规划水电开发的规模、速度以及相关的配套设施，同时要与全国联网、水资源综合利用、生态环境保护有机结合起来。规划要体现全面性、科学性，突出持续性和可操作性。当前要特别注意积极推进以下几个方面的工作：以国家实施西部大开发战略和“西电东送”工程为契机，抓紧建设一批各方面条件比较适宜的大型水电站，加快西部水电基地的开发力度；集中资金和制订政策支持开发具有战略性的调节性能好、综合功能强的水电站，带动流域梯级滚动综合开发；注意中小水电站的开发，形成功能各具，点、线、面结合的水电开发格局。

　　坚持水电开发与环境保护共赢的原则。要看到水电开发对环境的某些不利影响，更要看到水电开发对环境的巨大改善作用。一方面要通过科学规划、优化设计和有效的工程措施切实减少对生态环境、水库移民等不利影响，另一方面要充分利用水电开发对航运、防洪、灌溉、供水、旅游开发、水土保持等生产的有利影响，从而积极主动地与生态环境保持一致，实现水电开发与环境保护的双赢。中国水能资源主要集中在广大的西部地区，水电开发既是带动地方经济发展和人民脱贫致富的重要途径，又是改善西部因气候恶劣或非理性开发而带来的环境破坏情况的有效措施。因此，加快西部水电资源的开发，本身就是利国和惠民的有机统一。除了大型水电站应作为国家重点开发的枢纽性电源外，还应该积极开发区域性中小型水电站。中小型水电站的开发，既能满足当地经济发展对电力的需求，也能进一步带动当地经济的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还能够为当地提供大量的就业机会。

　　坚持“流域梯级滚动综合开发”的原则。经过改革开放20多年来水电开发的实践和摸索，中国水电“流域、梯级、滚动、综合”开发的机制逐步成熟。在确定各梯级水电站的开发方式、规模和顺序时，必须依据各电站的自身特点、地理位置、调节性能、装机规模、上下游关系及电力需求分析等因素进行综合分析，结合所在电网的发展规划和电力需求，统一规划，有序建设。特别是规模较大、补偿调节效益显著的水库电站，更需要通过对流域的统一有序开发和流域梯级统一调度，实现调节效益和流域效益的最大化。

　　坚持因地、因时区别对待的原则。对有条件进行流域开发的江河，要加紧做好能源、水利、环保、经济、社会等多重效益共赢发展的综合规划，要在国家综合部门主持下进行全面、客观、科学地评审，及早立项，加快开发，并按照长期、中期、短期的总体规划逐步分阶段实施，让水电开发的综合效益更好地服务经济社会的发展。对于流域开发对库区移民、环境生态、文物古迹、自然景观等不利影响较大的河流，要抓紧做好进一步勘测和论证，采取措施削减水电开发对环境生态等不利影响，制订相应问题的解决办法，组织科学、合理的规划和开发。切忌长期争论，久拖不决或坐而论道，贻误时机。

　　主持人点评：贺总是我国水电建设的实践家，有非常丰富的经验。水电是清洁能源，合理开发水电资源，替代火力发电，可以减少二氧化碳向大气的排放量。因此，总体来说水电工程具有巨大的环境效益。小型水力发电工程已经成为二氧化碳减排国际市场的重要商品。贺总强调的水电建设的四项原则，强调坚持水电开发与环境保护共赢的原则都非常重要。要在新的形势下赋予它们明确的内涵，使这些原则变成约束和指导水电建设的行为规范。对于大型水电工程、梯级开发对生态环境的影响也要有深刻而清醒的认识，正如前文董教授所说：“政府部门和流域管理部门就应该肩负起河流保护者的责任，成为河流生态系统的代言人。”

　　顾洪宾：水电站建设发展趋势与环境影响的特点

　　据水能资源普查，全国可开发水能资源蕴藏量为3.78亿千瓦，年发电量1．92万亿千瓦时。中国水电建设前景广阔。根据规划，中国水电装机到2010年将达到1．25亿千瓦，2020年达到2．1亿千瓦以上。今后一段时间内，水电开发将保持高速发展，重点建设有调节能力的大型水电站、流域梯级开发及龙头水电站、抽水蓄能电站。水电站建设发展趋势与环境影响有如下特点：

　　巨型或大型水电站建设开发效益显著，而水量调节及水文悄势改变，淹占土地、生物资源、移民等生态环境影响也较大。已建成或在21世纪初将建成的一大批高坝水库如三峡水库(坝高和总库容为175米，393亿立方米)、二滩(240米，58亿立方米)、小浪底(154米，126亿立方米)、水布垭(227米，47亿立方米)等。这些工程由于坝高、库容大，对径流调节也大，相应淹没土地和移民也较多。而且，水文情势的改变，会进一步影响水生态系统及鱼类生存繁殖环境。

　　流域梯级开发及其龙头水库建设逐步增加了对大江大河径流和洪水的调节能力，对生态环境具有群体性、系统性、连续性和累积性影响特征。梯级电站，特别是龙头电站建设对流域生态环境影响将逐步加大，对水生态系统改变，鱼类产卵、繁殖、洄游都将带来严重影响。龙头水库下泄低温水波及坝下梯级，形成连续、累积影响。流域是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梯级电站对流域生态完整性，如生态系统生物生产力，系统的结构、功能，系统的稳定性均将产生不同的影响。流域梯级的影响越来越受到高度重视。

　　抽水蓄能电站将形成一定规模，农村小水电仍将有序发展，生态环境影响不容忽视。由于东部地区水能资源有限，许多省市水电比重不断下降，系统负荷和峰谷差迅速增加，抽水蓄能电站建设必将加快。我国河流众多，小河流水能资源十分丰富，开发水电站可为山区乡镇和农村提供电力，农村小水电已呈蓬勃发展之势。抽水蓄能电站在调节河川径流上不如大型水库，但涉及上、下库及管线环境影响，对植被破坏及引起水土流失也较突出。农村小水电站总的规模较小，但大多位于边远山区，或支流上游水源地区，生态现状良好，森林覆盖率高，而小水电环境管理薄弱，水土流失、生态破坏影响较大，小水电空间上累积性环境影晌也是重要问题。

　　我国经济发展以往基本上沿用大量消耗资源和粗放经营为特征的传统模式。这种模式不仅会对环境造成极大损害，而发展本身也难以持久。因此，转变战略，走可持续发展道路，是加速我国经济发展、解决环境问题的正确选择。可持续发展战略要求建立可持续发展的能源支持系统和不危害环境的能源利用方式。

　　因此，水电的合理开发利用是实施可持续发展战略的重要一环。要实现可持续发展必须正确处理水电开发与环境的关系，使之协调统一。

　　主持人点评：顾教授对我国今后水电建设作了冷静的判断和分析，即水电的合理开发利用是实施可持续发展战略的重要一环，特别是在能源争夺日益加剧的国际环境下，我们应当庆幸自己拥有丰富的水能资源。同时，顾教授非常仔细地分析了大型水电工程、梯级开发工程、抽水蓄能电站和农村小水电对于流域生态环境的多方面影响。

　　主持人总结

　　拜读了三位专家简短而精彩的论述，真的令人感到庆幸和振奋。为什么呢?在当今为水电建设争吵得一塌糊涂的世界环境中，我国的水利水电建设者还没有分化为不可调和的所谓“开发派”和“生态派”，没有陷入永无休止的自残之中。我们摆脱了国外论战的消极影响，成为冷静的“生态开发派”，在积极开发水利水电资源的同时肩负起生态补偿和修复的历史责任。这种责任感不仅可以让我们把水利水电工程建设搞得更好，同时在不断研究探索的过程中发展了新的水利水电建设理论。“开发派”强调水利水电工程不可替代的资源开发功能和对社会发展的巨大贡献，相比之下认为对生态环境方面的不利影响微不足道广生态派”则把这种不利影响评估得十分巨大，认为采取任何措施都无法补偿和修复。重大的认识差距在于如何正确评估水利水电工程建设对流域生态环境的影响，以及如何修复和补偿这些影响。这些问题也构成了当代水利水电学科的重大前沿课题。

　　可以说，没有新中国建国以来的水利水电工程建设就没有我国当代社会的巨大进步和发展，它对社会进步的巨大支撑和推动作用是无法否定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由于水利水电工程建设引起的流域生态环境变化也日益显现，水利水电工程建设规模越大的流域问题越严重：如河道断流、河流水动力条件改变、传统的饵料输送过程和食物链被破坏、珍稀生物的栖息环境恶化、标志性生物消失等。由于生态系统的复杂性，我们现在还不能充分认识和评估才：利水电工程对于生态系统影响的过程并进行定量的把握，也还没有形成河流生态修复的成熟技术和理论体系。无论是“开发派”还是“生态派”，在进行争论时所提出的论点都显得说服力不足，但是这种争论可以提醒我们在进行水利水电开发时充分地关注对生态系统可能产生的影响，多向生态学家学习有关知识，尊重他们的提示，丰富和发展生态水利的理论。

　　地球物种的灭绝速度加快，生物多样性在减少，生态系统的基因转移条件发生变化，最终将会影响到人类自身。所以说，保护生物多样性就是保护人类自己，从这种观点出发人类与其他生物的利益是一致的，不存在保护生物多样性必然损害人类利益的逻辑关系。我们应当把保护生物多样性变成自觉行动。在水利水电工程的规划、设计、施工、管理的各个环节都要注意尽量避免对生态环境的破坏；实在无法避免的也要把影响程度降至最低，并且在工程完成后逐步加以修复；对于无法修复的，也要由业主投资在别处改善生态环境，推行异地补偿的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