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与文明关系再认识

　　对生态与文明的关系，很多学者缺乏明确认识，常使用一些模糊抽象的词汇来讨论：生态与文明共生；生态与文明是伙伴关系；生态与文明和谐相处等等。例如，陈望衡教授在北京日报理论版发表文章《生态与文明，从天敌到共生》，里面就有一些值得商榷之处。

　　人类以自身价值观为基准来认识问题，注定是片面的

　　文明的演化与转型不简单是人类有意建设的结果，而是人与自然综合体的演化。陈望衡教授说：“我们建设生态文明的目的还不是以生态为本，依然是以人为本”，“谈来谈去还是以人为本，是为了人而尊重生态的，并不是为生态而尊重生态”。在这里，陈教授尊重的是人的价值要求，而不是自然规律。人从自然中来，又回归自然而去，人的本源是自然，人本身就是部分的自然。人依据自身的价值利益来尊重生态也好，或者不尊重生态也好，都改变不了人的本源是自然的事实。所以，人类以自身的价值观为基准来认识问题，注定是片面的认识。

　　认识到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这在人类的认识上大概是一次革命性进步，因为这个认识让人摆正了人在自然中的地位。人从属于自然界，人脑及其意识不过是自然界发展的产物，人与自然的这些关系在主客关系上是表达不出来的。因为你不能说主体是客体的一个部分，主体从属于客体。在主客关系上，把人与自然分割开来，对立起来，强调的是人对自然的价值需求。价值这一概念属于关系范围，它一般不强调客体是什么，而是强调客体对主体是否有益。价值标准是完全以主体自身利益为出发点的。

　　生态与文明究竟是什么关系

　　当前人们对文明与生态的认识只是在表层徘徊。人类的文明是指人类改变自然的物质成果与精神成果，然而人类获得的任何成果都消耗并恶化了自然环境。近代人类最大的文明成果是城市化与交通网的建设，然而这些建设大面积毁坏了森林及天然植被；人类发明汽车，让交通方便了许多，然而大量的汽车尾气正造成严重的雾霾天气。

　　人类的发展与自然的报复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人类也就是在这种技术的发展与自然的报复中完成从诞生、发展到衰退、衰亡的过程。恩格斯早就阐明了文明与生态环境关系的实质，他说：“我们不要过于得意我们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我们的每一次胜利，自然界都报复了我们。每一次的这种胜利，第一步我们确实达到了预期的效果，但第二步和第三步却有了完全不同的意想不到的结果，常常正好把那第一个结果的意义又取消了。”在这里，恩格斯提出的不是个别现象，他指出的是每一次的胜利都报复了，明确指明了报复的必然性与普遍性。恩格斯精湛的辩证分析让人们了解了文明与生态关系的实质，使文明与生态的对立与统一全面呈现出来。

　　“天人合一”是“天来合人”的吗

　　关于“天人合一”的讨论，学术界有认为是人合天的，也有认为是天合人的。陈望衡教授认为是天来合人的，他说：“讲天人合一，认为是人合天的，我不同意，我认为是天来合人的，假借天的意愿来满足人类欲望。”我不能苟同。“天行有道”，天道不会因人而改变。自然宇宙是所有事物的总体，在自然宇宙的时空中人类仅仅是一个微小的部分，不能把部分凌驾于整体之上。把人作为宇宙自然的一个部分放置在自然之中，必然是人来合天而不是天来合人。

　　地球有46亿年的历史，人类仅仅才诞生了二三百万年，对于地球历史说来，人类的存在仅仅是一次转瞬即逝的闪光。人是部分的自然，人是自然物，人对自然的作用可以看作是自然自身的演化。人类如果过分耗费自然环境与资源，必然招致自然严厉的报复来平衡自然演化。近代在认识论上不切实际地把人从自然界分离出来，把人抬高到主宰自然、战胜自然的位置，使得人与自然的运行不和谐。如果人们一味追逐自身的价值利益，必然陷入唯心主义而招致更大的报复。人类应当在自然总体的规律中“顺而循之”。“顺而循之”并非剔除了人的能动性，相反更要求人们客观真实地认识自然规律，顺应自然规律。

　　排除事物衰退衰亡过程，就不可能正确面对生态恶化

　　陈教授说，“我们绝对不可能回到蛮荒时代，绝对不能走向原始丛林，绝对不可能过茹毛饮血的生活”，这一点大家都认同。一个人长大成人，他不会回到婴幼儿时代，更不会回到娘胎中去。但是，这不等于事物永恒地进化而不会衰退与衰老。人的发展与成长的最终结果必然是衰退与衰亡。自然界的一切事物无一不是处在诞生、发展进化与衰亡过程中。人类社会的演化也必然是诞生、发展与衰亡的过程。排除了衰退衰亡的过程，就看不到人类面临的危机，更不能正确面对生态恶化。

　　在自然宇宙中，自人类诞生之日起，人就与自然环境形成一个天人合一的综合体，自然整体是以这个综合体的形式形成综合的力量而演进。这个综合体有其诞生、发展与衰亡的过程。综合体中的人与自然的演化，和谐也好，不和谐也好，都要向前演化，对自然是没有任何价值而言的。人类的最佳选择只能是避免英年早逝、半路夭折的“寿终正寝”。文明与生态的和谐也是个过程，对人说来，和谐演化有利于人类平安地过渡，有利于善始善终。

　　（作者为北京林业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