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西里》,从新闻到电影

作者:张英    文章来源:南方周末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4-10-14

  巡山队员抓捕盗猎分子那一场戏令扮演记者的演员张磊记忆深刻。这场戏是在海拔4800米的楚玛尔河边拍摄完成的,演员脱了裤子在冰河里冲刺,整整5天,30多次冲过冰河,拍到后来几位演员的双腿站不起来,完全失去了知觉。
  □本报驻沪记者张英

  一份《南方周末》剪报
  在拍《寻枪》前,整天给别人写剧本做编剧的陆川,偶然中看到了《南方周末》上一篇关于可可西里“野牦牛”武装反盗猎队的报道(《南方周末》2000年8月20日《谁来保卫可可西里》),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不能忘怀。

  1985年以前,可可西里生活着大约100万只珍贵的高原动物藏羚羊,随着欧美市场对莎图什披肩的需求增加,其原料藏羚羊绒价格暴涨,各地盗猎分子纷纷涌入可可西里。短短几年间,百万只藏羚羊几乎被杀戮殆尽,残存不到两万只。
  1993年起,一支名为“野牦牛”的武装反盗猎队,在队长索南达杰的领导下志愿进入可可西里进行反盗猎行动。这支由“临时工”组成的队伍在可可西里腹地和盗猎分子进行了无数次浴血奋战,两任队长索南达杰和扎巴多杰先后牺牲。
  “在一个物质化的社会里,怎么还有这样一批人?”陆川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故事。在向导演和制片人推荐过几次没有获得回应后,陆川把这篇报道剪下来夹在了剪报本中。
  几年后,拍了《寻枪》的导演陆川还觉得不可能。“作为一个年轻导演,别人能给我多少钱拍电影我自己很清楚,也就在200万到300万这个价位。这样的一个大题材,也不是时下的热门类型片,我还没有这个资历去拍这样一部冷门的电影。”
  陆川没想到这个梦想突然就实现了:2002年年初,华谊兄弟的老板王中军应可可西里地方政府的邀请,和一批企业家们一起去了可可西里。
  在可可西里,王中军目睹到了人在残酷自然环境下的顽强生存状态,触目惊心、感同身受。因为发高烧,加上高原反应异常强烈,走在半路上的王中军被抬了下来,送进医院休养。
  从可可西里回到北京以后,王中军在公司的选题讨论会上,突然对陆川说,“帮我拍一部电影,名字就叫《可可西里》。特别合适你拍。”陆川问:“有本子吗?”“只有这个名字。”陆川想到了《南方周末》的那篇报道:“好,我拍。”
  陆川开始准备写剧本。在看了一些与此相关的报道后,陆川觉得资料不够。和公司打过招呼以后,陆川进入可可西里,找到“野牦牛”武装反盗猎队。

  两支巡山队
  此时的可可西里状况已经发生变化。经过多家媒体的报道,可可西里藏羚羊保护情况引起了全社会的关注,影响波及海外。青海省宣布成立可可西里自然管理局,专门对这一地区的自然生态环境进行保护(见《南方周末》2001年1月11日《别了,野牦牛队》一文)。
  管理局成立后没有吸收来自“野牦牛队”的成员,重新组建了一支巡山保护队。
  于是,在可可西里高原上出现了两支巡山保护队,两支队伍不可避免发生了冲突。因此,想拍一部以野牦牛队为原型电影的申请被管理局拒绝。陆川多次写信给管理局局长:“在我一个汉族人看来,可可西里都是藏族在保护的,我不是为野牦牛巡山保护队拍一部戏,而是想为藏族的雪山拍一部戏,讲述藏族保护可可西里的历史。我确确实实为他们的行为和故事而感动。”
  陆川的一连串电话和信终于打动了管理局,拍片的申请获得通过。在可可西里,陆川采访了新的藏羚羊保护队的队员,采访到了原“野牦牛队”的全部队员,亲身体验了巡山的全过程。
  《可可西里》第一稿剧本写完,看过剧本的冯小刚、何平、王中军都不满意,陆川自己也不满意。苦恼之余,陆川又去了一次可可西里。
  “我发现以记者的角度切入有助于对这支队伍悲剧性的呈现。比如因为没有经费,野牦牛保护队会违法把缴获的藏羚羊皮卖了换钱,添置设备去高原巡山追捕盗猎者。”
  哥伦比亚公司希望陆川能够拍一部“西部片”,因此,《可可西里》第二稿里有了秘密警察、盗猎者和巡山队员,有追杀、有枪战、有爱情……剧本得到了认可。因为觉得剧本好,哥伦比亚公司、华谊兄弟公司特别允许陆川在这部戏中不起用任何明星演员。考虑到市场回报,两家公司最终确定的预算资金只有600万元。

  100多号人走了一半
  为追求绝对的真实感,除了巡山队队长日泰和队员刘栋、记者张磊是职业演员外,电影里的其他角色均由非职业演员出演。电影里最令人难忘的巡山队队长日泰由藏族演员多布杰扮演,他“有鹰一样的眼睛,又带点贵族的感觉,冷峻、坚定、平静,和索南达杰神似。”
  电影里的女性角色央金的扮演者是新的巡山队队长的女儿更松永措,一个有着一双灵动大眼睛的小姑娘。当队长的父亲在工作中两次路过摄制组,见了女儿也就拥抱了亲一下额头就走了。在拍电影期间,他们破获了一个750张羊皮的大案。缴获的羊皮后来出现在电影中。
  剧组的大队人马从格尔木出发,经昆仑山口进入可可西里,驱车4小时抵达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这个地方得名于牺牲的“野牦牛队”队长索南达杰,海拔4200米左右。《可可西里》在这里拍下了第一个镜头。
  五道梁是陆川最不愿回忆的一个地方。当地人说:到了五道梁,哭爹又喊娘。一会儿刮风,一会儿下雨,然后就下雹子,含氧量仅为正常空气的三分之一。去五道梁拍戏原本不在计划中,但是陆川觉得不真正进入可可西里深处,主创内心的很多东西不能真正激发出来,所以他决定舍弃格尔木地区的景地,将全部重场戏都转移到昆仑山、可可西里无人区一线。
  真实,还是真实。这是陆川在拍戏时对演员的要求。为达到这个效果,演员的着装、语言、动作都必须接受原“野牦牛”队员的检验,他们觉得可以了,才拍下一个镜头。
  在可可西里高原最高峰布格达尔峰6200米处,剧组遇到了电影里巡山队经常碰到的事:在风雪中露宿,极度缺氧,头痛、头晕、呕吐、高原反应强烈,有人肺部感染、心脏病发作。一些后勤人员纷纷开小差逃离剧组,一位主创钱也没要就跑回了北京。电影拍到最后,一百多号人走了一半,最后只剩下六十多人。
  电影的拍摄进行得异常缓慢,原计划3个月,超期一个多月,原预算600万,又追加投资100多万。
  “电影就是这样,绝大多数人是来养家糊口,想实现精神梦想的只是少数。我死扛着才坚持下来。我想,我一定要把这部电影拍好,哪怕就是为了和我一起拍戏的这群人。”陆川说。

  突然就死了
  电影终于拍完了,陆川在机房3天剪出了样片。看完样片,哥伦比亚公司要求重拍电影,理由是完成片和当初的剧本在情节上有根本性的改变。
  陆川改剧本的念头是在去了可可西里之后产生的。拍了两场戏时,陆川发现,演员念的台词都是普通话,不如当地人说的玉树藏语来劲儿,表演时的状态也不对。陆川的法子是让呆在摄制组里的原“野牦牛”队员领着演员一起玩牌赌钱喝酒聊天,学习当地人说话,自己则开始改剧本。
  20天后,演员们站在搭建的外景大院里,穿着当地人的破旧衣服,头发蓬乱,皮黑眼亮,扛着枪站成一排,看上去顺眼了,摄影师给他们拍了张全家福,后来用在了电影里。
  陆川说,“当他们活生生站在面前,脉搏在跳动,看着远处的山脉,我就跟摄影师讲,以纪实的手法去讲这个故事,原剧本里的戏剧性、传奇性都不重要了。”秘密警察的一条完整的故事线被彻底放弃了,最后的激烈枪战被取消了。
  给电影带来变化的还有葛路明之死。在电影拍到一半的时候,哥伦比亚和华谊兄弟两家公司探班组在可可西里发生车祸,哥伦比亚工作人员葛路明身亡。
  “在青海藏区车祸是常常发生的,我亲眼见到了好多次,但是前一天晚上还在一起吃饭的朋友,突然就躺在自己面前,永远地离开了。那天晚上,我看着车灯下裹在白色布里的葛路明,他的生命终结在这部电影中,给我和我的电影注入了新的生命,我开始反省自己所做过的一切到底哪些是真实的。有一天我也会躺在担架上的,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抓住这个机会,完全按照我的想法去拍一部电影呢?”
  葛路明的死决定了影片悲剧式的结尾:队长死在盗猎头头的枪下,“我们在城里会觉得生命很顽强很坚韧,但在这里你会觉得生命很脆弱,突然就死了,生命就像蝼蚁,一阵狂风过后你就死在戈壁上,烟消云散。”
  王中军从不理解到理解:“导演在拍摄时对故事如此大的修改,从我们的角度来说是不允许的。但是,导演在前方的感觉是我们在后方感受不到的。在这个剧本改动最大的地方,我认为陆川作出了正确的选择。”
  但哥伦比亚方面仍然希望陆川将结尾改为大团圆。应哥伦比亚公司的要求,陆川对样片进行了六次修改,但在这个关键问题上,陆川坚持不改,“我决不会损失我要表达的东西。”
  哥伦比亚公司把片子拿给美国的影评家看。结果是那些影评家一致地表示了对这部影片的肯定,“很难用某种类型片去界定《可可西里》,它有类似于纪录片的风格,但是充满剧情片的悬念,从一开始就扣人心弦。”最后哥伦比亚公司也认可了陆川的修改。
  最后公映的电影的结尾仍然是队长死在盗猎分子枪下,但是以字幕的方式加了个光明的尾巴:“记者的报道刊出以后,震惊世界,中国政府为保护可可西里,专门设立自然保护区,配备人马,可可西里的藏羚羊和生态环境,得到了有效的保护。”
  这只是现实的一部分,另外一部分是,2002年底,“野牦牛”队因为上级主管单位被撤消,经费困难,被迫解散。可可西里管理局下属巡山队最后收编了“野牦牛”队,但是不久,队员们又纷纷选择了离开。原“野牦牛”队长梁如今在西宁开出租车。
  9月19日,《可可西里》在成都上映,当地的电影院和热情的成都影迷现场向可可西里保护区捐款。陆川表示,这些捐款,一部分将转给可可西里管理局,另一部分将用于资助为保护可可西里付出了生命和健康的原“野牦牛”队员以及他们的亲属。
  “可能将来我不会再去拍这样一部电影了,因为每个人的青春期只有一次,《可可西里》对于我来说好像一次毕业考试,我相信这会是一份让人满意的答卷。”
  最新出版的一期《读书》杂志中,研究现代哲学和美学的学者赵汀阳,以《可可西里的最后一枪》为题撰文,认为陆川的《可可西里》表达了对观众智力水平的尊重,没有一个情节可以预料,没有一句废话,像塔伦蒂诺的《低俗小说》或《落水狗》一样利索。赵汀阳总结说,《可可西里》所表达的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回归品质的美学观点,品质意味着创造了一个有力量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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