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待生灵

       
　　春天了，气温渐渐回升，我想到了去年的新疆准噶尔盆地之行，又想到了前年冬天，在那里野放的第一批野马。

　　野马圈养在盆地西部的一个牧场上，那儿离克拉玛依油田不远。从盆地西部返回的时候，老司机告诉我，远处的那个牧场，是野马饲养场。野马是从国外引回的，准备野放，这里是它们的老家。我们开车过去，在圈外远远地望了一会儿。我是外行，是不是野马，看不出，分不清。

　　有消息说，前年冬天野放的20多匹野马，在野外死了两匹，其余的经受住了严冬的考验。春天收回来之后，经过观察和研究，科学家们认为，这些野马还不大适应野放的环境，死亡率太高，接近1/10。继续野放，要采取必要的辅助措施，如在野外设置饲料投放点。野放还要坚持，以逐步达到恢复野外种群的目的。

　　野马在地球上生存进化了5000万年，最后只剩下新疆准噶尔盆地的野外种群。可惜的是，到了20世纪80年代，我国组织人力全面考察准噶尔，不得不痛心地宣布：野马的野外种群在故土上最后消失了。

　　新疆野马是现存的惟一野马，它们的野放引起了全世界的关注。如果野马的野外种群得以恢复，将标志我国保护野生动物进入新阶段，即由保护型走向建设型。

　　去年秋天，我们从南至北，穿越准噶尔盆地，非常希望出现奇迹，能发现野马群，结果还是以失望告终。
不过，我们却遇到了野驴。那天清晨，在盆地的中心地带，一群野驴慢悠悠地从东边走过，发现它们时，离我们约一公里。大家立即兴奋起来。有经验的老司机提醒我们，不要打开车窗拍照，不要伸出脑袋喊叫。他说：“野驴不怕汽车，不知道汽车是什么怪物。但很怕人，看到人或听到人的声音，闻到人的气味，会马上惊慌地逃掉。”

　　果然，汽车开过去，野驴都昂起头，警惕而惊异地观望着，并不逃走。小野驴还撒起欢儿来，紧追不舍，赶过汽车，又停下来，回头观望，颇有胜利者的自豪。它们可爱极了。观察了一会儿，我们要离开，得继续赶路，我便想试试司机的经验，打开车门，走了出去。野驴见到我，立即惊恐万状，扬起四蹄奔跑，两三分钟，一个群体都无影无踪了。

　　望着茫茫戈壁，我怅然若失，有些凄凉，更有些羞愧。没有人出现，野驴自由自在，情趣盎然；一旦视线里出现了人，就如临大敌，不寒而栗。在它们眼里，我是不是极端恐怖的魔鬼？

　　别说胆小的野驴，就是威武的大象、雄壮的狮子、凶猛的老虎、狡猾的豺狼、剧毒的王蛇、暴戾的鳄鱼，无论多么了得，但一旦见到了人，也会有所恐惧，不是畏首缩尾，就是退避而逃。人类被它们伤害的也有，那多是进入了它们的领地，威胁了它们的生存。只要人类不逼近，不驱赶，不捕杀，它们一般不敢向人类进攻。畏惧人类，必然对人类产生敌意。野生动物各有各的天敌，是不是视人类为共同天敌，第一天敌？一种野生动物，在它们生活的自然环境里，若是不存在天敌，那人类必然是它们的惟一天敌。

　　这是人类的骄傲，还是人类的悲哀？

　　不同的文明时代，会有不同的回答。站在现代文明的高度，我只能说，野生动物戒备人类，敌视人类，是人类的悲哀！

　　山顶洞人在洞口燃起火堆，有巢氏巢居树上，为的是防御野兽。武松手拿哨棒上景阳冈，白额大虫不是畏惧不前，而是旋风般扑过来。可见从前的野兽，并不怎么害怕人类。只是到了近代，人类掌握了武器，野生动物无论多么厉害，也会遭到灭顶之灾，它们才极端惊骇起来。在我国境内，遍布南北山林的老虎，出没热带森林的大象，在数十年间，几乎近于绝迹。众多弱势动物，如藏羚羊，被逼迫到最恶劣的环境，最狭小的地带，挣扎着生存，还要遭到偷猎者大量捕杀。野生动物的一个种群，甚至一个种族，被驱逐，被追杀，它们怎么会不惶恐？

　　野生动物对人类的恐惧，并非与生俱来。只要人类善待它们，其恐惧就会淡化，直至消失。我的住处离玉渊潭很近，清晨，我常去那里散步。大前年，见到野鸭在湖中的小岛上孵出了两窝小鸭，到了冬天，有人来投食，野鸭不再往南迁飞。去年，它们繁育了第4代，孵出了10多窝，百多只。投食时，野鸭游过来，还能跑上岸，被引逗到游人身边。人们的精心呵护，逐渐赢得了野鸭的信任。再过三五年，北京玉渊潭里的野鸭，也许会像昆明翠湖上的红嘴鸥，全然失去对人类的畏怯。

　　有人指出，投食喂野生动物，心地好，但不明智，长此下去，野生动物依赖人的投食，会失去野外生存能力。这也对。人们有了善心之后，才能逐渐走向明智。若是没有善心，明智从何谈起。

　　京都大邑，闹市通衢，可以成为野鸭的乐园；荒州邈泽，深山丛林，大漠戈壁，留给野生动物，使之成为它们的自由王国，还有什么不可能呢？

　　又是一年芳草绿。这是自然界充满生机的季节，野生动物的繁殖，在这个季节最具活力。善待生灵吧，这并不需要人类付出太多。不逼命索取，不斩尽杀绝，也就够了。人类无须再盲目地向野生动物讨生活，见到它们，就想捉住，就想虐待，就想杀死，就想吃掉，就想卖钱。只要留给它们必要的生存空间，不去恶化那里的生态环境，它们就能自由自在地生息。

　　如果说需要人类施舍点什么，我想也就是一点点善意，一点点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