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法自然”的危机

　　在当代中国，生态并不仅仅是所谓的环境保护，也不是西方所谓绿党领导的白领阶层高尚运动。
　　生，就是我们必须顺应承担的那种与生俱来者。态，就是生得以存在的场。对于生态，中国文化一直是采取顺天承命，天人合一的立场。
　　世界各种文明的起源不同。摩西带领以色列人走出埃及不仅显示了上帝的神力，也暗示着基督教文明与生态的关系。如果西方文化在终极价值上更关心上帝彼岸的话，那么中国文化的终极价值则和与生俱来的生态息息相关。《易》曰:天地之大德曰生。中国文明从一开始就倡导道法自然，追求天人合一。在中国文明中，自然不是人征服开发的对象，而是道之所系。中国过去的文明，无不是道法自然的结果。老子、庄子的思想一直是中国文化的核心，尤其对于人生。如果儒家思想更偏重于影响中国的政治传统与道德谱系的话，老子、庄子的思想则支持了中国的哲学、文学、艺术以及更广阔的人生世界。回忆一下汉语诗歌的历史，其核心就是道法自然。伟大的汉语诗人无不是自然诗人。李白说:大块假我以文章。没有大地，何来文章？何来中国文明？道法自然是中国几千年来所坚持的将诗与居天人合一化的生活之流。
　　中国今日的生态危机其实是道法自然的古老文明与全面反自然地重新设计、改造世界之间的矛盾所致。道法自然的中国是追求忘机的，而这是一个充满机心的时代。生态，今天已经被理解为仅仅是“机”的问题。许多生态危机只能通过科学以及对“机”的控制来解决，我们不能忽视技术的力量。令人担忧的是，如果一切都在“机”的范围内解决，道法自然的中国思想将寿终正寝。这种思想生态的世界性失衡将是灾难性的。在世界思想史中，人类还没有见过如此旗帜鲜明地可以与反自然的世界潮流相抗衡的思想体系。受诗人荷尔德林和某些东方思想的启发，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在20世纪引领了西方思想潮流，他的思想核心之一是“大地之上绝无尺规”，恰与“道法自然”异曲同工。当代西方生态危机的缓和，与海德格尔们的思想被普遍接受有很大关系。
　　当年中国的维新者倡导“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主张，令人担忧的是，用到最后，结果是完全的解体。生态的解体，其实将令道法自然失去其载体，永远丧失其思想基础，最终，由此发展出来的文明将失去依据。举个简单的例子，今天的学生有几个了解“浅草池处处蛙”、“不尽长江滚滚来”的含义？今日的生态危机不仅仅是大地的危机，汉语的阅读经验和象征系统也面临着严峻挑战。
　　说到底，今日中国的生态危机，其实是“道法自然”这一中国独创思想的深刻危机，是已经持续了几千年“天人合一”化的物质世界和文明世界的危机。
　　今天，五千年来最严重的生态危机，已经令中华民族忧心忡忡。而令人宽慰的是，这种忧患正在蔓延，人们正在行动。生态的恢复首先取决于精神世界的生态，在当代中国的精神文化领域，生态的恢复越来越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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