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发区缘何变成污染重灾区?

  　“臭死了。”在记者面前，福建省福清市江阴镇南曹村小学的一群小学生大声地说出了自己的感受，在他们身后不足1000米处，就是他们口中所讲的臭气的来源——福抗药业有限公司。
　　刺鼻的臭气严重干扰了江阴镇万余名百姓的正常生活，然而他们的担心却远不止此。福抗药业有限公司所在的福建省福清市江阴经济开发区(前身为福州市级综合工业集中区，以下简称江阴经济开发区)自2001年建立至今，由于环境监管一直处于真空状态，引进的制药、化工类项目污染废水直接排进了兴化湾，把这里曾经富产各种海产品的万余亩滩涂变成了死滩。
　　7年来，备受污染摧残的江阴镇万余百姓，不仅看不见了曾经海天一色的壮景，更失去了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万亩滩涂。人们心中充满了种种疑问:7年的时间，江阴经济开发区处于环境监管的真空状态，究竟该谁来负责？万亩滩涂变死滩、成为百姓心中永远的痛时，谁又该为环境污染买单？

    七载排污百姓受害
　　在7年的时间里，由于污染治理设施沦为应付检查的“遮羞布”，曾经是福建省一方经济增长亮点的江阴经济开发区现在变成了污染重灾区。而未经处理的滚滚污水通过排污明渠流入兴化湾，导致曾经物产富饶的万亩滩涂变成了死滩，当地百姓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根基也被毁掉。

　　曾经作为福清市、福州市乃至福建省一方经济增长亮点的江阴经济开发区地处福清市江阴镇，于2001年开始建设，控制面积158.6平方公里，启动区13.8平方公里，规划有西部工业区、东部重工业区、港区、仓储及物流园区以及江阴生活组团五大部分。
　　2006年4月，经国家发改委核准，江阴经济开发区升格为省级经济开发区，当时确定以发展化工、电力、物流和临海重机为主。
　　当记者日前随中华环保联合会法律中心维权案件督查部来到这里进行采访时，发现曾经的经济增长亮点现在变成了污染重灾区。目之所及，触目惊心的污染随处可见。

　　镜头一:滚滚黑水注入兴化湾

　　一条宽度约6米、水面宽度为3米左右、水深约两米的排污明渠环绕着整个江阴经济开发区。黑臭的污水在明渠中肆意流淌，渠内积满了黑色污泥。沿着排污明渠向上走，一路走来，一股刺鼻的味道充斥着人的呼吸系统，顿时让人感到胸闷和呕吐，偶尔还会有阵阵恶臭袭来。
　　走进江阴经济开发区，记者眼前所看到的一幕展现了7年来开发区排污的具体状况。
　　在江阴经济开发区南侧的排污总口，记者看到在明渠和靠海的万亩滩涂之间设有一道闸门。闸门打开着，滚滚黑水不断经福清湾最后注入兴化湾。在排污总口，记者发现了一个直径约60厘米的管道正在排放黄色污水。放眼望去，远处大片的滩涂一片荒凉，看不到一丝生机。
　　在江阴经济开发区管委会的宣传栏及江阴经济开发区的精装招商引资书里，记者看到关于污水处理设施的介绍是“目前区内污水处理厂及雨污管网等基础设施日趋完善”，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今年5月和6月，中华环保联合会法律中心维权案件督查部两次对江阴经济开发区进行实地调研时发现，园区内污水处理配套设施严重滞后，排污管网建设断断续续，污水处理厂更是毫无踪影。
　　今年10月，当记者跟随督查部的有关人员来到江阴经济开发区时，看到按照规划分3期建设完成的12万吨污水处理厂，现在仅仅处于一期两万吨的初期建设阶段。
　　记者注意到，在经济开发区里，不少企业都有着整齐的围墙和雄伟的大门，与此形成不和谐画面的是在围墙四周由黑臭污水明渠形成的护城“污水河”，以及遍布整个园区的污水横流景象。
　　江阴经济开发区管委会一位负责人对此给出的解释是，虽然一些较大的企业建有自己的污水处理设施，但因为工业区的污水管网至今未配套建设完，这些企业只能靠明渠排放污水。
　　在采访中记者了解到，江阴经济开发区内的一些较大企业虽然建有配套的污染治理设施，但都借口工业区污水处理厂未配套而对前期处理工作漫不经心，放松管理，污染治理设施沦为应付检查的“遮羞布”。

　　镜头二:废气外排上万人受扰

　　不仅污水直接外排，江阴经济开发区内一些企业在生产过程中排出的废气，其刺鼻的恶臭让居住在这里的人们深恶痛绝。福抗药业有限公司就是其中影响比较大的一家企业。
　　根据记者调查得知，自2003年起，福抗药业有限公司就将部分发酵、提炼、合成等排放强烈刺激性气体的车间陆续搬迁到江阴经济开发区。从此，每逢南风风向，拥有上万人口的江阴镇都笼罩在福抗药业有限公司的臭气之中，甚至远在七八公里之外的居民都感到不适。
　　不但距离江阴经济开发区最近的南曹村村民们苦不堪言，离得的较远的东井村、张厝村、寻头村也都如此。村民们告诉记者，夏天海边又湿又热，不开窗则闷得难以入睡，但开了窗，臭气就会熏得人睁不开眼。
　　南曹村的一位村民向记者介绍说，这臭气释放得厉害的时候，还曾熏晕过当地的小学生。在他的引领下，记者一行来到了南曹村小学。站在小学二层办公楼向西南方向望去，记者目测福抗药业有限公司距离该小学的距离不足1000米。
　　在学生们的记忆深处，最让他们感到痛苦的就是每当吹南风的时候，那时臭气便会铺天盖地地袭来。一些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老师向记者介绍说，本来当老师的喉咙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问题，近几年来，由于受药厂臭味的刺激，现在比平时咳得更厉害了。
　　在采访中，最令人难忘的是一群小学生，他们围成一个圈望着记者一行，脸上充满了新奇和纯真。当记者问起“药厂有没有味道”时，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回答“臭死了”、“真臭，都能晕过去”，还有一个孩子怯生生地告诉记者，她妈妈告诉她说“别去那里，药厂臭气能毒死人”。
　　记者在采访中还了解到，由于企业气体外泄，这里还曾经发生过一场事故。2007年6月23日，江阴经济开发区内福州永隆兴钛业科技有限公司在检修氯化车间套管换热器时，由于操作不当，套管内残留的四氯化钛气体外泄，与空气中水分子接触生成强刺激气体氯化氢，当即导致周边群众出现眼痛和流泪症状，从而引发了江阴镇南曹村村民的强烈反应和过激行为。
　　镜头三:万亩滩涂几乎绝收
　　兴化湾曾经物产富饶，风光秀丽。长久以来，村民们守着这片天然肥沃的滩涂，靠海吃海，退潮后不多会儿便可以拾来满筐满篓的螺类和螃蟹，还有跳跳鱼，能干的人一天就能抓到几十公斤。按照市面上的价格每斤70多元计算，一天的收入就有几千块。
　　国家海洋局在《全国海洋功能区划》中将兴化湾海域定位为港口区、航道及养殖区。但是让村民们疑惑的是，在2003年，福清市政府的一纸文件要求禁止在此区域进行滩涂养殖。在村民们看来，福清市政府将国家区划中的养殖区神不知鬼不觉地变为“禁养区”，实际上是为江阴经济开发区的排污大开绿灯。
　　实际上，这片原本富饶的滩涂多年来在江阴经济开发区非法排污的肆虐下已经不具备了养殖条件。据《福建省2006年度环境状况公报》显示，兴化湾等主要港湾水质已经超标严重，水域功能达标率为0。
　　记者来到江阴经济开发区的北侧，放眼放去，海堤外侧就是兴化湾万余亩的滩涂。堤上偶见一两间凉棚，里面戴着斗笠的赶海妇女们正在休息，地上的背篓里零星装了一些小海蛎子、卵螺之类，在凉棚外面。大片大片黑黄色已经变得贫瘠的滩涂，在炙热的阳光下显得有些荒凉。
　　在与记者的攀谈中，一名妇女说自己是江阴镇东井村的，江阴经济开发区的排污使得村民承包的滩涂养殖几乎绝收，近年来，村民养殖的跳跳鱼、章鱼等鱼类更是全部死光，贝壳类海产品如花蛤、海蛏等被污染后也不能食用，“损失哪里是能数得尽的？”
　　据了解，“三山六海一分地”是福清市江阴镇百姓生存方式的真实写照，而这里所说的“六海”指的就是面前的滩涂。被污染毁掉的不仅仅是万亩滩涂，更有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根基。面对着世世代代养育他们的大海，未来会怎么样，记者在他们脸上看不到希望。

　　先上车，后买票环评“走过场”
　　截至2007年7月，在江阴经济开发区内投入生产的24家企业中，通过环保验收的仅有7家。在长达3年的时间里，原本有助于推进产业合理布局和企业优化选址、预防开发建设活动可能产生环境污染和破坏的环境影响评价制度在这里成为了一纸空文，环评审批程序也成了“走过场”。

　　近几年来，江阴经济开发区的环境污染累积造成了万亩滩涂被毁，导致群众上访不断及环境群体性事件时有发生，对此当地政府及相关部门采取了一系列补救措施。但是记者在采访中发现，这些措施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开发区的环境污染问题。
　　据记者了解，2002年8月，福州市环保局根据福州市委、市政府《有关向市级工业区、投资区下放管理权限的通知》精神，将江阴经济开发区的建设项目环境影响评价和建设项目竣工环保验收的审批权委托给了江阴经济开发区管委会自行行使。2005年8月，江阴经济开发区环境管理工作由福州市环保局委托给福清市环保局代管。于是在2002年～2005年长达3年的时间里，江阴经济开发区管委会一方面大张旗鼓地进行招商引资，一方面为所引进的项目提供环境影响评价和环保“三同时”验收等服务，兼职做起了“裁判员”和“运动员”。
　　在采访中记者了解到，在此期间，以“化工基地”定位的江阴经济开发区管委会并未设立单独的部门来负责项目的环保审批、验收及监管等事项，环保管理职能是由管委会的规划建设处来执行。而这个连专门环保科室都未设立的管委会，不仅可以审批其审批权限内的项目，而本应由福建省环保局负责审批的项目，竟也能拍板审批通过。
　　仍以福抗药业有限公司为例。福抗药业有限公司分两期搬迁至江阴经济开发区，其中一期年产700吨7－ACA于2003年5月建成投产，但一年后的2004年6月才补办了环境影响报告书并通过福建省环保局审批；二期年产1500吨的CPC－Na　盐项目环评报告书于2004年11月直接通过了江阴经济开发区管委会的审批，便开始建厂投产。
　　在长达3年的时间里，原本有助于推进产业合理布局和企业优化选址、预防开发建设活动可能产生环境污染和破坏的环境影响评价制度在江阴经济开发区成为了一纸空文，环评审批程序也成了“走过场”。
　　“先上车，后买票”的违法现象不仅在企业中普遍存在，江阴经济开发区本身也存在同样的问题。
　　根据2007年7月20日印发的《福建省环保局关于福清市江阴工业集中区群体事件调查处理情况的函》(闽环保总队［2007］36号)里，对江阴经济开发区环境管理情况作过如下叙述:福清江阴工业集中区于2002年立项启动，委托厦门大学编制环评报告书，2006年7月通过福州市环保局审批。而事实上2006年7月完成的是启动区环评审批，2007年5月才通过东部工业片区环评。
　　在江阴经济开发区，由于环保监管长期处于真空状态，建设项目缺乏后续监管，环评报告书提出的环保对策和措施都难以落实。
　　据记者了解，截至2007年7月，江阴经济开发区内已入驻企业42家，其中24家投入生产，18家正在筹建。当时这42家企业中有36家已通过环评审批，6家正在办理环评审批手续，但通过环保验收的仅有7家。
　　根据调查，江阴经济开发区内已经投产的企业大部分都是污染较为严重的化工和制药企业，其中就包括最大的两家制药企业——福抗药业有限公司和福兴制药厂。
　　按照江阴经济开发区管委会林副主任的说法，江阴工业集中区的定位就是“化工基地”。然而就是这样高耗能、高污染的“化工基地”，在尚未通过规划环评的审批前，征地和建厂却已早早走在了前头。
　　相比2007年5月东部工业片区通过环评审批，江阴经济开发区内第一家企业的投产却早了近10年，福抗药业有限公司(新厂)的投产也早了五六年，开发区内其他企业的投产也不同程度地提前于开发区规划环评的审批和验收。

　　环境监管真空究竟该谁负责
　　尽管至今仍在“区域限批”的处罚之中，但这却并不影响江阴经济开发区的招商引资。在采访中记者了解到，现在江阴经济开发区的招商引资工作依然如往常一样红红火火地进行着，并且开发区还与一些大型化工项目签订了《招商引资合作意向书》，这些化工企业的入园工作也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福清市江阴经济开发区的污染问题应该说从建设之初起就一直未得到根本解决，而根本原因就在于环境监管一直处于真空状态。
　　按照福清市环保局党组书记、副局长何文金的说法，“在排污监控上，福清市环保局只对企业有监测数据，而对工业园区整体则没有监测数据。”而记者却在《福建省环保局关于福清市江阴工业集中区群体事件调查处理情况的函》中看到这样的表述:“2005年8月，福州市将江阴工业区行政管理权交福清市后，就由福清市环保局负责对江阴工业区的环境管理。”
　　处于环境监管失控状态的江阴经济开发区企业违法偷排现象屡见不鲜，环境污染群体事件时有发生。2007年6月23日，江阴经济开发区内的福州永隆兴钛业科技有限公司发生四氯化钛气体泄漏事件，正是由于这家公司污染防治措施简陋、没有严格按福清市环保局的环评批复要求建设所致，如果环境监管到位，这一事件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对于江阴经济开发区存在的种种环境问题，福建省环保部门也采取了一些措施，并下发了整改文件，但污染问题并没从根本上改变。
　　2007年7月，福建省环保局环境监察总队的环保执法人员对江阴经济开发区进行检查时，发现福抗药业有限公司一期年产700吨7－ACA项目污水治理设施运转不正常，部分生产污水未经有效处理，通过漫流、渗漏方式直接排放；二期1500吨CPC－Na　盐项目环保配套设施未建成，擅自投入试生产。根据其违法事实，福清市环保局下达行政处罚决定书，对一期项目不正常使用环保设施、超标排污行为罚款5万元；责令二期项目停止试生产，并处罚款5万元。
　　据福建省环保局环境监察总队负责人介绍，他们会不定期地对江阴经济开发区进行抽查。2007年，他们对福抗药业有限公司(新厂)突击检查过3次，每次都能抓到企业环境违法行为，他们都对其进行了处罚。2007年7月19日《福建省环保局关于福清市江阴工业集中区群体事件调查处理情况的函(闽环保总队［2007］36号)》和2007年7月27日《福建省环境监察总队关于福清市江阴工业集中区群体事件调查处理情况的函(闽环保总队［2007］59号)》两份文件印证了这一事实。
　　2007年11月5日，鉴于江阴经济开发区存在严重的环境违法问题，福建省环保局对江阴经济开发区动用了“区域限批”的手段，停止对开发区内化工、制药等重污染项目的环评审批。
　　在《福建省环保局关于要求落实2007年第二批省级重点挂牌督办环境问题整改工作的通知(闽环保总队［2007］72号)》的文件中，记者看到江阴经济开发区被“区域限批”的具体原因为:“江阴工业集中区配套建设的污水集中处理设施未建成，区内排污管网建设严重滞后，区内投产的24家企业有17家未通过环保竣工验收。”
　　对此，福建省环保局要求江阴经济开发区在污水处理厂建成前，停止对化工、制药等重污染企业的环评审批；2007年内完成工业集中区排污管网建设，并动工建设污水处理厂；经济开发区入住企业限期办理环保竣工验收手续，解决时限为2007年11月30日。但是直到记者来到这里进行采访时，江阴经济开发区的污水处理厂和排污管网仍未建设完成，开发区至今仍在“区域限批”的处罚之中。
　　然而这一切却并不影响江阴经济开发区的招商引资。
　　在采访中记者了解到，处于“区域限批”中的江阴经济开发区招商引资工作依然如往常一样红红火火地进行着，开发区并且与一些大型化工项目签订了《招商引资合作意向书》，这些化工企业的入园工作也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江阴经济开发区污染问题是否会因“区域限批”而得到真正解决，记者心里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