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才能留住北京的蓝天?

　　□本期对话人物
　　朱彤 北京大学环境科学与工程学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超大城市及区域大气复合污染形成机制、环境暴露与健康效应、大气化学反应动力学及青藏高原与极地大气化学过程。2000年成为教育部长江学者奖励计划特聘教授，2006年获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
　　对话人 北京大学环境科学与工程学院教授 朱彤
　　采访人 本报记者 徐琦 张业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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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蓝天方案产生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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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科学决策提供技术支持
　　记者:2005年10月份，北京市科委专门资助北京市环保局开展“北京与周边地区大气污染物输送、转化及北京市空气质量目标研究”项目研究，目的在于制定2008年北京奥运会期间空气质量保证方案和北京空气质量达标政策。作为这个项目技术组的组长，请您简要介绍一下，项目组对于奥运期间北京周边省市的大气治理工作主要提出了哪些方面的建议？
　　朱彤:从地形来看，北京市隶属华北地区，且三面环山，面朝华北平原，西边是太行山脉，华北地区排放的污染物通过空气直接输送到这里，而且污染物很难扩散。所以北京要治理空气污染，不仅要靠北京一个城市，还要靠周边省市形成区域联动，形成治污机制，从长远改善整个区域的空气质量。
　　因此，对于北京周边省市的大气污染控制工作，我们主要还是建议根据不同的污染源提出不同的控制措施。首先，建议周边地区尽量在奥运前完成“十一五”规划的大气污染治理项目。针对大型发电厂，要求首先保证脱硫、除尘设备正常运行，以达到国家排放标准，有的发电厂提前采取了脱硝措施，对此应该给予鼓励；其次，对工业排放源，要求企业的燃煤锅炉必须配备环保设施；对不能满足排放要求的污染企业进行停产、限产；对于机动车，要求提高机动车排放标准，这方面北京是走在全国前列的，此外要求对加油站进行油气回收改造。另外，还有一些措施属于应急性或临时性措施。比如机动车单双号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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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机动车单双号限行政策是否长期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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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必须根据主要污染因子采取治理措施
　　记者:在保障北京空气质量的措施中，包括长期性措施和临时性措施。像机动车单双号限行这一措施就取得了非常明显的成效。为了北京良好的空气质量能持续下去，像这样的临时性措施有没有可能变成长期性措施？
　　朱彤:这是一个很复杂、牵涉面很广的问题。当然，如果奥运期间的这些措施能一直延用下去，对北京的大气治理非常好。但是交通限行未必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
　　实际上，北京为了改善空气质量一直在做很大努力，有很多是长期措施。比如调整能源结构，再如奥运前一些排放量大的工厂搬迁出北京。奥运期间采取的临时措施力度比较大，但也有些短期措施具有长期效果。奥运期间北京加强了市内污染企业监管，加大了执法力度，要求重污染企业在短期内停掉一些生产线或减产，奥运过后只有当污染物排放满足国家排放要求后才能恢复生产。这些措施虽说是短期性的，然而从长期角度来看，加大了北京市空气污染控制的力度。
　　北京机动车污染控制的问题，目前首先要加快淘汰黄标车。在出现污染天气时，可以考虑将单双号限行作为临时性措施控制大气污染。机动车采取单双号限行的措施，表面上是相对简单的控制方法。但在治理大气污染时，不能简单地把单双号限行作为必然的一个手段，毕竟这样的方式将极大地影响到公众的生活品质，同时，其背后的行政成本也是很高的。
　　另外，我们也应明白，大气中的污染因子和重点污染源也在不断变化的过程中。比如在奥运会前后，随着各大场馆、交通道路建设的完工，工地扬尘所造成的大气污染大概占的比重不会太大了。我们的研究成果表明，北京大气的主要污染物为可吸入颗粒物、氮氧化物和二氧化硫三大类。氮氧化物最主要来源于机动车，二氧化硫主要来源于火电厂，可吸入颗粒物则来源于北京的工地以及周边地区不断恶化的生态环境。找到污染的元凶就可以对症下药。我们开出的方子是通过治理机动车污染和周边火电厂的污染来减轻氮氧化物和二氧化硫对北京蓝天的影响。尤其北京机动车的尾气污染占了大气污染的40％~50％，在这种情况下，控制机动车是非常有效的。但是可以预见的是，如果将来黄标车的淘汰进行到一定程度，机动车污染物排放的比重可能会下降，不会像现在这么高。所以，大气污染治理措施必须根据污染源的实际情况来制定，要科学分析各类排放占北京市大气污染的比重究竟有多大，有些涉及企业和社会公众的措施，需要进行科学论证和公示，广泛听取意见，论证政策措施的可操作性，最终才能做出正确决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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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良好的空气质量能否持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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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众意愿的推动非常重要
　　记者:奥运会期间，北京的空气质量令国际社会非常满意，绿色奥运博得了满堂彩。您如何评价北京奥运期间的空气质量？
　　朱彤:我本人也对北京大气治理在奥运期间呈现出的效果很满意。这里面包含了北京乃至北京周边的环保工作者长期以来所做的不懈努力，北京的机关、企业、公众也都做出了贡献，还有北京周边地区也采取了不少“非常措施”。
　　当然，北京的天气也很帮忙。在奥运期间，降雨量大、有风天气多，这样的天气条件对于大气污染物的扩散很有好处。
　　主观努力和客观原因两方面因素结合起来，使得北京在奥运期间的空气质量非常好。
　　记者:在奥运会结束后，各界人士都在关心一个问题:北京良好的空气质量能持续多久？能否一直这样保持下去？可以说，北京的蓝天牵动着整个社会关注的目光。请问在后奥运时代，这样的社会联动形式是否可能延续下去？这对于北京改善空气质量有何意义？要想维持北京空气质量的高水平，需要哪些经济、社会、法律方面的有力保障？
　　朱彤:最近我也从媒体等各方面感受到公众的一种强烈愿望，就是希望奥运期间那样的蓝天能一直这样延续下去。这就是奥运留给我们的最重要的遗产之一。奥运会为中国提供了一个亲身体会便捷交通、良好空气的机会，也清楚地表明，采取哪些措施、做出哪些改变就可以收获蓝天。奥运会后，包括机动车单双号上路等临时性措施会取消，但在对良好空气质量的强烈需求下，广大市民会更加自觉遵守相关法规政策，政府也将采取更为到位的措施，包括执行更加严格的机动车排放标准，鼓励低油耗、小排量机动车，优化城市交通线路、减少拥堵；从长远看，使用替代能源并推进其市场化将是根本的解决出路。
　　公众环境意识的提高，具有非常重大的意义。一方面，他们会约束自己的行为，选择环保、绿色的生活消费方式；另一方面，他们日益提高的环境意识将对政府的环境治理工作提出更高要求，促使政府部门改变过去单纯以经济增长为目标的执政理念，当这种为获取蓝天宁愿少开几天车、宁愿放弃污染的社会氛围一旦形成，北京的大气质量必将有更明显的变化。
　　当然，北京大气质量的持续改善，还需要各种社会、经济保障。一要利用政策杠杆，鼓励个人、企业践行更清洁的生产、生活方式，减少污染。比如以前国家不鼓励发展小排量汽车，目前这种趋势已经彻底改变，这样的政策导向无论对保障空气质量还是对人体健康都是有益的。
　　二要采取经济、市场手段鼓励发展新能源，积极改变北京的能源结构。北京在能源结构方面仍然以化石燃料为主。而像北京这样的特大型城市，如果不能改变能源结构，想彻底改变空气质量是不可能的。
　　三要严格环境执法，推动节能减排。对于控制大气污染来说，最长效的措施其实也是最根本的，就在于严格执行国家的相关法律法规，积极推动节能减排，往往污染严重的地方，单位GDP的能耗也很高。
　　四要制定大气质量保障规划。一直以来，北京市政府都希望制定一个长期的规划。下一步，我们将着手研究2010年北京大气质量目标。奥运会期间，我们采取了许多措施，也收集了大量的监测数据，通过分析，我们将提炼出那些有长效性、技术可行性大、经济代价相对较低的措施，为实现未来更高的目标提供参照。
　　毫无疑问，奥运会后北京面临的环境挑战远没有结束，所以应继续实行更加严格的环保措施，并认真总结奥运会带来的环保工作经验，进一步加快城市环境质量改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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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大气污染与城市规划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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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科学制定城市规划对大气治理意义深远
　　记者:北京的大气污染状况与城市规划有何内在联系？一些污染问题的形成和难以根治，是否与城市规划、工业布局及交通规划等不合理有密切联系？您对北京未来的城市建设规划有何设想？
　　朱彤:大气污染和城市规划之间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在规则的制定过程中，我们要时刻紧绷保护大气环境这根弦。首先，在城市定位上，北京的目标是建设一个文化经济中心，那么这一定位就决定了要把污染重、排放大的企业拒之门外；其次，环境治理的基础设施建设必须到位，不能拖后腿；最后，城市布局要尽量合理化。一要科学设计城市各功能区布局，北京应由过去粗犷式的建设转向集约式的建设，不再一味追求城市区域的“大而全”，而是转向“小而精”的城市布局，让市民尽可能减少对汽车的依赖，要知道10分钟和一小时的交通出行所造成的污染物排放可能相差好几倍；二要大力发展公共交通。目前北京道路的增长仍远远落后于机动车交通需求的增长，要最大限度提高现有交通资源的利用率、加快大中运量轨道交通系统建设。
　　交通规划的不合理已成为影响城市空气质量的重要因素。从表面看，造成北京交通大气污染的最直接原因，是机动车的大量增加和城市交通拥挤导致的交通不畅，以及部分车辆车况不佳引起的燃烧低效率。然而，从交通规划层面讲，应按照不同的交通需求和不同的功能要求，合理布置不同类型和功能的道路。北京的公交线路需要优化配置，我们常常见到一个公交车站停着十几辆公交车，公交车本身造成了道路堵塞，有时很长一段路却没有一个车站，公交资源没有得到充分的利用，公交优先的措施还远未真正达到便捷交通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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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的大气监测指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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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臭氧等指标有望近年内纳入大气监测网
　　记者:为了在奥运会期间切实保障运动员的竞技状态、身体状况，除可吸入颗粒物(P　M10)外，北京在大气治理中还着重控制了臭氧。这为北京未来的大气质量标准指出了什么样的方向？
　　朱彤:臭氧是国际上很多大城市都头疼的污染问题，它是氮氧化物和挥发性有机物在干燥的空气以及强烈的日光照射下产生的，虽然臭氧浓度并不在奥运承诺范围，但为了运动员的健康，北京已经在挥发性有机物污染治理方面取得了重要的突破。我国将在近期将臭氧纳入大气环境监测与评价中。
　　要减少空气中的臭氧，首先要降低VOC(挥发性有机化合物)的浓度。这可以通过控制机动车VOC进入空气中的量以及加油站采取油气回收等措施。到今年6月底，北京仅用时13个月就完成了上千个加油站、油罐车和储油库的油气回收治理工程。此外，还需要尽量减少有机涂料和溶剂的使用，改用水溶性的涂料。对于机动车排放控制的最根本办法还是要减少车辆的出行公里数，或采用替代清洁能源。
　　另外，我们近年正在国家自然基金委、科技部的资助下研究细颗粒物(P　M2.5)对人体健康的影响，研究结果可为我国制定PM2.5的空气质量标准提供科学依据。今后若把细颗粒物标准也纳入空气污染指数，将能更全面反映空气质量。
　　总体来说，我国的空气质量标准相对国际社会来说仍然比较宽松，中国今后应不断提升空气质量标准，把它与大众健康联系起来，使之既反映公众的需求，又与国际接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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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外大气污染治理的经验在北京的应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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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奥运对治理大气污染的标本意义
　　记者:您是否可以为我们介绍国外在治理大气污染方面有哪些先进经验和技术？北京在筹办奥运期间，借鉴了其中哪些经验？
　　朱彤:这样的经验有很多。比如美国洛杉矶治理大气污染的措施就相对简单，主要就是采取最严格的标准控制汽车尾气排放，洛杉矶已经成为全美最重要的新能源车实验场。而在墨西哥，就是建设公共交通系统，发展快速公交，这种办法非常有效。而下一届奥运会的举办城市伦敦，也曾经深受机动车尾气污染和工业污染的困扰，在上世纪50年代伦敦的大气污染问题尤其严重。最近几年，伦敦才逐渐甩掉了“雾都”的帽子。他们的一项比较有特色的措施是收取机动车拥堵费。汽车进入伦敦中心城区要交几英磅的交通堵塞费，这对控制机动车污染城市空气也有很大的帮助。当然这也是一个相对比较被动的做法。
　　你可以发现，以上的这些经验北京都在借鉴，比如发展快速公交线、提高机动车排放标准等。北京还没有限制汽车进入市区，但在奥运期间也曾禁止外地机动车进入北京。大气污染是一个相当复杂的问题，因为污染来源非常多，不可能找到一个办法解决所有问题，而要细致考虑不同污染源的特点，对症下药，采取不同的措施。
　　从技术来说，国际上已经储备了相当充足的治理大气污染的技术，包括替代能源技术，所以说，北京的大气治理，问题不在技术方面，关键还在于政府有没有足够大的决心去推动新技术的应用。

　　朱彤如是说
　　整个奥运的大气治理方案有3个层次，首先是包括污染企业和机动车整治在内的长线、综合治理方案；其次是类似单双号限行这样的临时方案；第三是在奥运会期间如果出现极端天气必须采取的应急方案。

　　机动车限行是世界上许多大城市共同面临的选择。机动车限行的主要科学依据是在发达城市和地区，机动车排放已成为空气污染的主要来源。通过机动车限行，有助于检验通过控制机动车排放来控制城市空气污染的政策。空气污染受污染物的排放和气象条件的影响，形成机理很复杂。机动车限行减少了机动车的排放，如果通过观测数据分析对大气污染减轻的效果，需要把气象因素剥离出来。

　　国际上的大城市均在不同程度上通过控制机动车排放来改善空气质量。例如雅典、亚特兰大等城市在奥运会举办期间，通过采取机动车限行，有效地减轻了机动车污染。如美国的亚特兰大奥运会一天内最多停驶车辆达250万辆，收到了良好成效。在去年中非论坛期间，北京也采取了机动车限行措施，主要效果包括改善交通拥挤情况，在部分程度上也改善了北京空气质量。除了机动车排放外，北京的大气污染还存在燃煤、施工扬尘、工业排放等，需要采取全面措施来解决。

　　在奥运环境筹备工作中，政府也实施了一些促进北京环境好转的长效举措，如首钢整体搬离北京，公交线路的完善及机动车排放标准的提高。政府推动区域性的大气污染治理，一些企业加强了污染治理设施的安装及使用等。然而，一些看似为提高北京环境所推行的长效举措，恐怕会因奥运的结束而成为一个短暂行为。所以，奥运会后，空气质量肯定比不上奥运会期间的水平，但也很难反弹到奥运会召开之前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