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毁坏的海岛能否修复 海岛专家开出三个药方

遭毁坏的桥梁山岛效果图

    修复后的桥梁山岛效果图

    进入工业文明以来，人们对海岛贪婪攫取，让它们中的不少弟兄身上有了伤疤。

    去年生效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海岛保护法》让受伤海岛看到生机——该法第二十一条规定，国家安排海岛保护专项资金，用于海岛的保护、生态修复和科学研究活动。

    海岛是我们这个星球上独特的生态，为生了病的它们动手术，在国内史无前例。摸着石头过河，中国海洋上的3个无人岛成为试水“小白鼠”，其中就有舟山岱山县的桥梁山岛。

    这个夏天，对桥梁山的漫长手术进入到第二个年头。

    滕骏华，国家海洋局海洋二所研究员，海岛专家，他扮演起了中国第一代海岛修复师的角色。如今，滕正准备对海岛上植物更难存活的盐碱地动刀。

    为什么选桥梁山岛？

    被人为毁坏的海岛究竟该怎么修补。率先动刀海岛的成败，关系着更多受伤海岛的命运。

    浙江是中国第一海岛省，2000多个岛屿中身负伤疤者不在少数。海岛部门初选后，交给滕骏华一道有3个选项的选择题：宁波大黄蟒岛、嵊泗双连山岛、岱山桥梁山岛。

    大黄蟒岛身上简简单单破了个洞，占它全部躯体面积的1/5——补好它，显得难度不够；

    开山采石，双连山岛受到的破坏是毁灭性的，全岛的山丘基本被采平，仅有不到1%保留着原来的面貌——它已是个癌症病人；

    桥梁山岛被破坏面积约四成，它0.1平方公里的土地，能建十多个足球场，在无人岛中算大个头——修补好这样一个有挽救可能的大岛，可能成为中国海岛修复样本。

    桥梁山岛的现状：

    山体被挖断 有的物种濒临消亡

    桥梁山岛，顾名思义，形状狭长弯曲好似一座桥梁，岛上数峰横亘，最高处在海水之上40米。

    1993年，省海岛调查办公室曾记录下它当时的面貌：10万平方米的岛屿上，有4万平方米覆盖着深草，3.2万平方米的土地上长着一人或两人高的松树、秋桐。

    虽是孤悬海外的荒岛，但它拥有独立的食物链，这个链条上有青蛙、老鼠、各类昆虫，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是一种无毒蛇。岛屿四周，水深不超过20米，产黄鱼、鲳鱼、鳓鱼。

    桥梁山距离住有千余人的衢山岛不过700米，岛上四处是恐龙时代留下的花岗岩，这些岩石为岛屿招来噩梦：不远处的上海填海造地，急需这样的花岗岩。

    1993年后的13年间，岛上花岗石以极其低廉价格运往上海，挖山采石直至2006年被公安部门叫停。

    此时的桥梁山岛，连绵的山脉被拦腰挖断，多出一个宽百余米的峡谷，岛屿南侧的数十米宽山体更是荡然无存，成为一片寸草不生的砂石地。

    连绵的山体被挖断，苦了岛上的小动物。滕骏华说，别看峡谷不过百余米，可青蛙、昆虫几乎无法逾越。岛上动物数量本就少，比如8条蛇被分隔山体两侧，一侧全是公蛇，一侧全是母蛇，这意味着岛上一个物种的消亡。

    问诊桥梁山：让它恢复造血功能

    滕骏华找出桥梁山的气候地理资料：这里属北亚热带南缘海洋性季风气候，年平均气温为16.2°C，日照年平均2100小时，降水年平均980毫米左右——这些数据都表明，这块土地该是生物乐园。

    然而，岛屿毕竟不同于大陆，在没有庇护的大海上，阳光肆意带走水分，蒸发量超出降水量，达1199毫米，岛上六七级大风是家常便饭，刚种下的弱小植物会被迅速刮倒。

    难保持水土，风大——在滕骏华眼中，对桥梁山的修复类似中国西北大漠中植树防沙。治理沙漠，中国在西北、华北、东北大地上造起世界最大的“三北人工林”，滕骏华却并不想照葫芦画瓢。

    在他的观念中，对一个岛屿的生态修复，不该是人类的长期干预，而是在岛屿疗伤的初期，帮它开几味药，待它的身体逐渐强壮，恢复造血功能后，让它自生自灭，重新回归自然状态。

    他用上了前沿的地理信息系统技术，在1∶1万的一张地理地图上，根据不同的土壤条件和植被生长状况，把桥梁山划分为8块生态区域：矮小禾本发育区域、零星沙生植物夹少量禾本科植物区域、坡度较陡的少量草本生长区域、未受破坏的原生植被良好区块……

    挖山采石像是人类对桥梁山的一次手术，修复是动的又一次手术，滕骏华为每块区域开出不同药方，他的治病原则是：尽可能少用些“重度干扰手段”。

    疗伤海岛：回填客土 开挖水渠

    让植物种子安家

    海岛南面的大片采石裸地，就像被重度烧伤的人类皮肤，疗伤的唯一办法是植皮。

    滕骏华开出的是重度干扰药方：客土回填。所谓客土回填，相邻衢州岛上正在修路，7000吨筑路弃土被装上船，运到桥梁山岛，推土机把客土均匀铺在裸地上。半米厚的土层已足够植物生长。

    为植物找水，修复师在裸土上开挖了曲曲折折的水渠，山上冲下的雨水将不会直接入海，而是让它们在水渠中巡游一番，一路上渗入新土中。

    细心的修复师在水渠造成后修正了一个失误，几只青蛙、癞蛤蟆、蜈蚣不慎掉入半米深的沟渠中，无法爬出，被活活饿死。如今水渠上每隔十米增设一条微型走廊，作为小动物的生命通道。

    新土上该种什么植物，在这狂风肆虐的土地上，滕骏华理智选择了牧草。

    如今，已郁郁葱葱的牧草地是八国联军：中国南方的狗牙根、日本龙爪稷、墨西哥玉米、印尼大绿豆……在一个封闭上的小岛上，外来物种入侵的隐忧少了些，主要的考量是牧草之间的和谐共生，以及是否命贱容易存活。比如狗牙根，常用于运动场草坪，耐践踏，性强健，亦是优良的水土保持植物。

    裸露的边坡，岩缝中尚残存着一些土壤，滕骏华开出中度干扰药方。

    工人们在边坡上垒起梯田田埂般的环形垄，在垄上，一个挨一个堆放可降解的种植袋，绿色袋子里，装着植物种子和养料。

    在阳光雨露的滋润下，袋中植物自行破土而出。坡地上，能爬山的攀援植物是首选，主打品种是络石和美国凌霄，在坡脚，则选用低矮的乔木和灌木。

    在受损较轻的岛屿北侧，滕骏华在那里做了一场模拟生物演变的实验。

    在地球36亿年的演进过程中，先有了大分子有机物，再生成低等藻类、菌类，再有了苔藓、蕨类植物，最后出现裸子、被子植物。

    当然，桥梁山的修复不可能用数十亿年的光阴，滕骏华想了几个办法让植物演进过程加速：每隔两米，打了一排木桩，木桩上捆着大把茅草；在地块上挖出鱼鳞状的浅坑，间或挖几个条形的大坑。

    修复师所做的这一切，都为了随风飘来的植物种子能在土壤中安家。有了栅栏般的茅草堆，海风的威力会减弱，有了浅坑，雨水可在此被留下……

    尽管如此，这场轻度干扰的修复实验依然需要耐心，滕骏华说，看到满眼绿色至少需要三五年。最近，他已经在这块土地上找到了低等的藻类，它们是最早在此安家的“先锋生物群落”。

    生态修复旅游岛？

    在思索与忙碌之余，滕骏华憧憬着康复后的桥梁山岛的未来。

    若是桥梁山真有虫鸟鸣叫、草木繁盛的一天，那时，它将是一堂看得见摸得着的生态课。在岛上，留下它曾经千疮百孔的照片，标注身体每处手术的药方。造访者或许会不由自主思索，我们该怎样让大陆上不再清澈的溪流，不再青翠的山林恢复它们本来的样子。

    “就叫它生态修复旅游岛吧。”他说。